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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周以降,中原王朝都一直认为自己居天人之中,是“天朝上国”,为世界之中心,周边各地都是蛮夷未开之地。“中国属内以制夷狄,夷狄属外以奉中国”,这种先入为主的观念,便将中原王朝与周边各地的关系限定为自下而上的朝贡关系。朝和贡的历史久远,班固《汉书》中有“修奉朝贡,各以其职”,而在一些文献中有帝舜时期西王母来朝的记载,也有一些少数民族朝贡商周王朝的记载。
“王者不治夷狄,来者不拒,去者不追”,中原王朝为宗主国,上贡者为朝贡国,凡肯朝贡的国家、地区、部族,不论远近,不管有过什么深仇大恨,概慨然接纳之,两国便再次睦邻友好了。无有厚利,无所谓友好。少数民族甘于朝贡,“称臣纳贡”,是因为能得到中原王朝的“册封赏赐”,而且这种赏赐是数倍于他们的纳贡,仅亏了虚名,何乐而不为?富无不有的中原王朝则以强盛国力为后盾,舍点财物,换得对方屈服,那才真的是“四夷顺而天下宁”的盛世局面,八方来仪,天下太平,又何乐不为?
双方契合度达到一致,中国式的朝贡外交便兴茂而起,一直持续到清朝。
“极天极地皆王臣,极天极地皆王土”,要想达到这一目标并不容易,那些朝贡的异族、异邦只是外交关系上的顺服,并非实质,中原王朝这边便采取宣之以富有,显之以仁德,教之以礼仪的手法,意图从心理上征服外邦。宣之以富有,便是在财力允许下,尽可能多地赏赐外邦,打肿脸充胖子的情况也有,还陪着外邦使臣到处游玩,以见识中土之繁荣昌盛。显之以仁德,便是热情好客,善加对待,如汉武帝曾专门设“酒池肉林,以飨四夷之客”,基本上各个时期,中原王朝都不会亏待外邦使臣,即使是自己勒紧裤腰带。教之以礼仪,便是企图用中华的礼仪规章来自示文明昌达,让外邦自惭形秽,以礼化夷,外邦使臣要参拜皇帝时,都必须先学习各种朝贡礼仪,会见之时,要以藩属朝贡觐见之方式,行跪拜礼。马嘎尔尼访问乾隆时,乾隆专门派了朝中大员去教习马嘎尔尼学习跪拜之礼,可马嘎尔尼太“笨”,学不会,生死不跪。朝中很多官员便耻笑马嘎尔尼终究是番邦外夷人,体格有异,难行教化。
对“天朝之国”而言,朝贡外交是亏本的生意,而且是严重亏本。
外邦贡使进入中原,沿途差旅吃穿全由中原王朝包办。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好客的中原人自然不能怠慢人家向化的诚心,外邦使团人吃的是大鱼大肉,连马儿吃的都是上等草料,当然费用由中原王朝掏腰包。
外邦早知道中原王朝的外交意图,他们所呈的贡礼,也就当地一些土特产,无多少经济价值,眼睛里盯着的是中原王朝的回赏,运气不好的话,数倍;运气好的话,数十倍。中原王朝的皇帝富有天下,自然不会小肚鸡肠。如明朝即规定:凡贡使至,必厚待其人;私货来,皆倍偿其价。有时候皇帝高兴,会体贴外邦国小财乏,也就发话,尔等小国,有诚心即可,何必还献物?人家一听上了心,下次果然空手而来,只等赏赐。
好客的皇帝隋炀帝为了炫耀国力,在张掖开设万国贸易会,用厚礼引诱西域的商人来天朝做买卖,还下诏西域商人所经过的地方郡县要殷勤招待。大业六年(610年),为了迎接西域诸胡、突厥、蕃人等酋长,炀帝在洛阳端门于盛陈百戏,戏场周围5千步,乐工1万8千人,音乐声传出数十里,通宵达旦,灯火通明,整整狂欢1个月,费用无数,自此以为常乐。隋炀帝还要求各市集统一规划,看着有气势,“檐宇如一,盛设帷帐,珍货充积,人物华盛,卖菜者亦藉以龙须席”,又下令市肆酒楼,胡人商客吃饭喝酒不要钱,吃完饭还要对这些“外宾”讲,“中国丰饶,酒食例不取直”。胡客皆惊叹,有胡客看见树木都用上等绸缎包裹,就说:“中国也有好多衣不蔽体的穷人,干吗不把这些缠树布给他们做衣服,缠树装饰有什么用?”这个没有提前练习过,所以洛阳的市民愧不能答。
明成祖也很好客,朝鲜国王李芳远来朝贡,明成祖龙颜大悦,一次就派使节去朝鲜赏赐李芳远本人“白金二千两、文绮表里二百匹、纱罗绒锦五十匹、马二十匹赐芳远”,赏赐王妃“文绮表里八十匹”。还允许朝贡船队可运载本国货物来明朝销售,亦可在明朝采购货物回国,不收关税,如此一来,朝贡船队来回必定利润丰厚,对大明朝廷自是恩谢不断。
中原王朝这边是“厚往薄来”,只要政治利益,不要经济利益,对外邦而言,就是一本万利的生意。都竞相来中国朝贡,以图巨额回报,反正有冤大头可宰,而且人家乐于这般。就朝贡中国上,外邦之间还发生了一次争贡事件。
厚利诱惑下,连重义轻利的中华子民也打起算盘来,有些胆大妄为的“刁民”,经过一番化妆后,也冒充外国人来朝贡,朝廷见外邦来朝拜,便大喜过望,也懒得甄别判断。屡屡得手后,激发更多人来冒充外邦使臣,这下政府发现了,遂严厉打击之,南宋时,宋高宗还专门定了条法律,诸冒化外人入贡者,徒刑两年。这之后冒充外邦贡使的人才少了起来。不过一旦管理松懈,又有人浑水摸鱼。
只要积极朝贡,表示对中原王朝的恭敬,就能得到大量的赏赐,于是朝贡者络绎于道,中原王朝在各国眼中那是最肥美之肉。中原王朝也有财力枯竭、捉襟见肘之时,再说也得有个严格的规定,才能表明朝贡的神圣性,所以历朝历代都有相关细密的规定,某国几年来进贡一次,只能带多少人。相隔时间越长,次数也少,带的人越少,能上贡的东西少,相应得到的回赏也就少。于是各国对中原王朝的皇帝百般献媚,曲意奉承,在甜言蜜语沐浴下,皇帝们通体舒适,便格外宽限那些乖顺的国家能多来几次,多带些人,以示天恩。慢慢地又发展为朝贡分级体系,以“一年一贡”、“两年一贡”或“三年一贡”的分别对待,来区别各国与中原王朝的亲近疏远。
“按照中国和西方七八个国家的旧协定,每六年允许这些国家有72名商人进入中国。这些商人诡称是向皇帝进贡的使节前来旅行。贡礼大多是玉石、小钻石、紫色石头以及其他各种来源不一的宝石。这些假使节都是以公费到朝廷去并且返回。所谓进贡倒是有名无实的,因为谁都没有比皇帝对宝石付出更大的价钱了。皇帝认为不大方地付钱就接受外国人的礼物那就配不上他的威严。他们受到皇帝的盛待,以致平均每人每天至少得到一块金子,远远超过他的费用。正是这个原因,商人为谋求这些使团中的一个位子而展开激烈竞争,并且向有权处理他们的位子的商队队长赠送厚礼。时候一到,所谓的使臣便以据称是派遣他们来的各国国王的名义仿造文书,其中满是对中国皇帝的极度奉承。中国接纳来自其他很多国家的这些使节,如交趾支那、暹罗、琉球、高丽以及一些鞑靼首领,给中国国库增加沉重的负担。中国人知道整个事情是一个骗局,但他们不在乎欺骗。倒不如说,他们恭维他们皇帝的办法就是让他相信全世界都在向中国朝贡,而事实上则是中国确实在向其他国家朝贡。”
这是《利玛窦中国札记》中的一段记载。 利玛窦和一个葡萄牙籍的耶稣会传教士鄂本笃在中国结识后,知道了这一情况,觉得很有趣,便将其记下。这里简单交代一下鄂本笃,他本在莫卧尔王朝传教,突萌发探险欲望,想搞清楚传说中的契丹是不是中国,便沿着丝绸之路,到达了西域地区,1603年底,鄂本笃到达喀什噶尔首府叶尔羌,在此地他碰到一个前往契丹朝贡贸易的商队。半路上商队又碰见了从北京回归的穆斯林商队,方得知,契丹和中国是一个国家,京城是北京,又叫汗八里,1605年,鄂本笃到达肃州,等待前往北京的使团,从此他知道了什么叫所谓朝贡。
到底是人家在朝贡我们,还是我们在朝贡人家,此文近乎是捅破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稍有点眼力的人便知道的秘密。
存在未必一定合理,但肯定有它的道理。朝贡外交从周朝一直延续到清末,足足存在了三千多年的时间,历朝都在行用。其利处差不多便是,怀柔周边各族各国,睦邻友好,减少摩擦,维护国家的安定团结,即化干戈为玉帛。其弊病是耗费国库,纵长了周边各族各国的贪婪之心,不断以各种理由来朝拜,换取高额回报,甚至用强兵攻之,使中原王朝拿重金厚物来赎买和平。更坏的地方是,长而久之,朝贡外交铸成了各王朝爱面子、好形式之风,君王以挥洒豪情来换取各族各国使臣的跪拜,而不顾财政虚乏、百姓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