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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提要 马克思哲学在哲学史上所实现的变革,不仅表现在它的具体理论观点与旧哲学迥然有别,而且首先表现在它的哲学观与旧哲学根本不同。它改变了哲学的对象、性质和功能,改变了哲学问题的提法和探讨哲学问题的思维方式。我们只有首先深刻地理解马克思的哲学观,才有可能把握到马克思哲学变革的实质和意义。本文依据对经典文本的解读,扼要地阐述了马克思哲学观的本质之点,分析和评论了恩格斯和列宁对马克思哲学观的总结以及现当代西方哲学对马克思哲学观的确认。
关 键 词 哲学观 马克思哲学观 总结 确认
哲学是反思的学问,这种反思不仅指向哲学思考的对象内容,而且指向哲学思考本身。哲学观的反思无论对于哲学的内容更新和结构调整,都具有重要的前提性意义。深刻理解马克思的哲学观,是我们在当代条件下重新解读马克思哲学的基础。
一、马克思哲学观的本质之点
历史上哲学理论的重大的或根本性的变革,总是集中地体现为哲学观的变革,体现为“哲学理念”的更新。因此,我们必须从哲学观或“哲学理念”的变革出发,去看待和评价各种不同的哲学理论,去理解和解释哲学的发展史。[1] 对于马克思哲学在哲学史上所实现的变革的实质的把握,也必须如此,必须首先从哲学观的视角看。
马克思的哲学观,是马克思对哲学的规范性见解。这种见解,仍然是符合我们今天时代标准的哲学观。但是我们必须对它有正确的理解和诠释,否则就会背离马克思的哲学观甚至退化到前马克思主义的某种哲学观上。
马克思在创立自己的新哲学时,并没有刻意为它制定一劳永逸的体系,甚至没有给哲学下过明确的定义。他的哲学观,是通过一系列论战性著作来表述的。透过这些表述,我们不难看到马克思哲学在哲学观上所实现的变革。
马克思的这一思想倾向,在随后的《黑格尔法哲学批判》及其《导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神圣家族》等著作中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他批判黑格尔的法哲学时说,在黑格尔那里,"理念变成了独立的主体,而家庭和市民社会对国家的现实关系变成了理念所具有的想象的内部活动。实际上,家庭和市民社会是国家的前提,他们才是真正的活动者;而思辨的思维却把这一切头足倒置","条件变成了被制约的东西,规定其他东西的东西变成了被规定的东西,产生其他东西的东西变成了它的产品的产品"。[4] 在《手稿》中,马克思申明:"我的结论是通过完全经验的以对国民经济学进行认真的批判研究为基础的分析得出来的"[5],即它们不是思辨的产物。而在黑格尔那里,"全部外化历史和外化的整个复归,不过是抽象的、绝对的思维的生产史,即逻辑的思辨的思维的生产史"。[6] 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进一步揭露思辨哲学的秘密,就在于把概念独立化、实体化,即把本来从个别事物中抽象出来的一般当作独立存在的本质,并且把它视为感性对象的来源和基础,"我们在思辨中感到高兴的,就是重新获得了各种现实的果实,但这些果实已经是具有更高的神秘意义的果实,它们不是从物质的土地中,而是从我们脑子的以太中生长出来的,它们是’一般果实’的化身,是绝对主体的化身"[7]。马克思讥讽说,这是一种"醉醺醺的思辨"。
马克思反对思辨哲学的思想倾向,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和《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终于形成为自己明确的哲学观。在这里,他又加进了批判包括费尔巴哈在内的一切旧唯物主义的新因素,从而使自己的哲学观与一切旧哲学观划清了界限。
首先,马克思继续对思辨哲学进行批判,并在这种批判中明确阐述了自己的新哲学观。马克思写道:"只要按照事物的本来面目及其产生情况来理解事物,任何深奥的哲学问题......都可以十分简单地归结为某种经验的事实"[8];"经验的观察在任何情况下都应当根据经验来揭示......,而不应当带有任何神秘和思辨的色彩"[9],"德国哲学从天国降到人间;和它完全相反,这里我们是从人间升到天国"[10];"在思辨终止的地方,在现实生活面前,正是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开始的地方。关于意识的空话将终止,它们一定会被真正的知识所代替。对现实的描述会使独立的哲学失去生存环境,能够取而代之的充其量不过是从对人类历史发展的观察中抽象出来的最一般的结果的概括。这些抽象本身离开了现实的历史就没有任何价值。"[11]
其次,马克思在肯定费尔巴哈的"感性哲学"对于批判黑格尔的思辨哲学的积极意义的同时,又通过引入实践的观点改造了费尔巴哈的哲学观,确立了新的哲学观。马克思写道:"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喜欢直观;但是他把感性不是看作实践的、人的感性的活动"[12];"费尔巴哈想要研究与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13];因此,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只能是"直观的唯物主义",而"直观的唯物主义,即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14]。针对费尔巴哈直观的唯物主义的这些局限,马克思把自己的新哲学命名为"新唯物主义"、"实践的唯物主义",并指出:费尔巴哈"和其他理论家一样,只是希望确立对现存事实的正确理解,然而一个真正的共产主义者的任务却在于推翻这种现存的东西"[15];"对实践的唯物主义者即共产主义者来说,全部问题都在于使现存世界革命化,实际地反对并改变现存的事物"[16]。总之,"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17]
马克思的这些纲领性的思想,鲜明而又深刻地表述了马克思的哲学观,从中不难看到马克思哲学观的本质之点。
与思辨哲学“从天国降到人间”相反,面向现实生活的哲学是“从人间升到天国”。马克思说:“意识在任何时候都只能是被意识到了的存在,而人们的存在就是他们的现实生活过程。”[22] 马克思哲学的本质之点,就是关注现实生活,因此它决不是黑格尔学派的那种构造体系的思辨哲学。
令我们颇感兴味的是,马克思在他的著作中甚至提出了“消灭哲学”的口号。当然,这个口号不同于后现代思想家所提出的“取消哲学”。马克思要“消灭”或者说他决心要抛弃的,是那种脱离现实的思辨哲学。他之所以要“消灭哲学”,是为了“使哲学成为现实”,因为“不使哲学成为现实,就不能够消灭哲学。”[23] 所以他强调理论要“掌握群众”,才能变成“物质力量”。
马克思的这一思想是一以贯之的。在晚年《给〈祖国纪事〉杂志编辑部的信》中,他愤怒地谴责把他“关于西欧资本主义起源的历史概述彻底变成一般发展道路的历史哲学理论”的做法,认为这是对他的“侮辱”。马克思指出:“极为相似的事变发生在不同的历史环境中就引起了完全不同的结果。如果把这些演变中的每一个都分别加以研究,然后再把它们加以比较,我们就会很容易地找到理解这种现象的钥匙;但是,使用一般历史哲学理论这一把万能钥匙,那是永远达不到这种目的的,这种历史哲学理论的最大长处就在于它是超历史的。”[24]
必须指出,马克思哲学在哲学史上所实现的变革,不仅表现在它的具体理论观点与旧哲学迥然有别,而且首先表现在它的哲学观与旧哲学根本不同。它改变了哲学的对象、性质和功能,改变了哲学问题的提法和探讨哲学问题的思维方式。我们只有首先深刻地理解马克思的哲学观,才有可能把握到马克思哲学变革的实质和意义。
值得注意的是,某些精巧的语言形式也会使问题的实质被遮蔽起来。例如,关于马克思的哲学观,有这样一种说法:“由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所揭示的思维自觉反映存在运动的规律凝聚着、积淀着人类在其前进发展中所创建的全部科学反映世界的认识成果,是‘对世界的认识的历史的总计、总和、结论’,因此,在其客观内容和普遍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哲学就是关于自然、社会和思维发展的普遍规律的理论,即哲学世界观;由于马克思主义哲学从认识和实践的主体与客体交互作用的丰富关系及其历史发展来研究思维自觉反映存在运动的规律,为人类的全部历史活动提供认识基础,因此,就其研究对象和理论性质上看,它就是关于思维与存在统一规律的理论,即哲学认识论;由于马克思主义哲学所揭示的思维自觉反映存在运动的规律,既是对思维的历史和成就的总结,又是思维自觉地向存在接近和逼近的方法,因此,就其理论价值和社会功能上看,它又是人类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伟大工具,即哲学方法论。”[25] 像这样一种看起来非常全面和精巧的“统合论”,在“既是……又是……”的语句中周旋,很容易在巧妙的语言形式中把复杂的分歧和尖锐的对立掩盖起来,从而模糊问题的实质,无助于我们在“或者……或者……”的选择判断中,深入揭示马克思哲学变革的实质。
二、恩格斯和列宁对马克思哲学观的总结
马克思的哲学观,不仅在他的一系列论战性著作中有过明确的表述,而且在他的合作者和后继者那里得到过合理的总结。恩格斯(特别是晚年)和列宁是这方面的主要代表,他们在同各种偏离马克思哲学本性的思潮的论争过程中,坚持和捍卫了马克思的哲学观。
如前所述,马克思哲学的创立,宣告了黑格尔式的思辨自然哲学和历史哲学及其所体现的哲学观的终结。哲学所努力的,不再是构造臆想的联系,而是"发现现实的联系";哲学所追求的,也不再是达不到而且任何单个人都无法达到的"绝对真理",而是要"沿着实证科学和利用辩证思维对这些科学成果进行概括的途径去追求可以达到的相对真理。"恩格斯对这种哲学观的变革做出了明确阐述:
"不再需要任何凌驾于其他科学之上的哲学了。一旦对每一门科学都提出要求,要它们弄清它们自己在事物以及关于事物的知识的总联系中的地位,关于总联系的任何特殊科学就是多余的了。于是,在以往的全部哲学中仍然独立存在的,就只有关于思维及其规律的学说--形式逻辑和辩证法。其他一切都归到关于自然和历史的实证科学中去了。"[26] "如果存在的基本原则是从实际存在的事物中得来的,那么为此我们所需要的就不是哲学,而是关于世界和世界中所发生的事情的实证知识;由此产生的也不是哲学,而是实证科学。......既然哲学本身已不再需要,那么任何体系,甚至哲学的自然体系也就不再需要了。关于自然界所有过程都处在一种系统联系中的认识,推动科学从个别部分和整体上到处去证明这种系统联系。但是,对这种联系作恰当的、毫无遗漏的、科学的陈述,对我们所处的世界体系形成精确的思想映象,这无论对我们还是对所有时代来说都是不可能的。"[27] "我们现在不仅能够说明自然界中各个领域内的过程之间的联系,而且总的说来也能说明各个领域之间的联系了,这样,我们就能够依靠经验自然科学本身所提供的事实,以近乎系统的形式描绘出一幅自然界联系的清晰图画。......自然哲学就最终被排除了。任何使它复活的企图不仅是多余的,而且是倒退"[28]。
"这种历史观(指唯物史观--引者)结束了历史领域内的哲学,正如辩证的自然观使一切自然哲学都成为不必要的和不可能的一样。现在无论在哪一个领域,都不再要从头脑中想出联系,而要从事实中发现联系了。这样,对于已经从自然界和历史中被驱逐出去的哲学来说,要是还留下什么的话,那就只留下一个纯粹思想的领域:关于思维过程本身的规律的学说,即逻辑和辩证法。"[29]
在上述论断中,恩格斯分别从哲学与自然科学以及哲学与历史科学的关系角度,说明了那种超验思辨的哲学——"关于总联系的特殊科学"——是"不必要的"和"不可能的",而把哲学的着力点和立足点确定为"关于思维及其规律的学说",顺应了近代哲学的认识论转向,是符合近代哲学精神的。他认为使旧的思辨哲学"复活"的企图,"不仅是多余的,而且是倒退"。这体现了恩格斯对马克思哲学在哲学观上所实现的革命变革的理解。
在谈到马克思哲学的产生所引起的哲学变革时,恩格斯曾简捷地称旧哲学为"哲学"。他说:"哲学在这里被’扬弃’了",马克思哲学"已经根本不再是哲学"。"现代唯物主义,否定的否定,不是单纯地恢复旧唯物主义,而是把两千年来哲学和自然科学发展的全部思想内容以及这两千年的历史本身的全部思想内容加到旧唯物主义的永久性的基础上。这已经根本不再是哲学,而只是世界观,它不应当在某种特殊的科学的科学中,而应当在各种现实的科学中得到证实和表现出来。因此,哲学在这里被’扬弃’了,就是说,’既被克服又被保存’;按其形式来说是被克服了,按其现实的内容来说是被保存了。"[30] 这就是说,现代唯物主义是古希腊罗马的唯物主义的否定的否定,它根" 本不再是那种追求"世界本原"、"最高原因"的哲学,它综合了两千年来哲学和自然科学发展的成果,成了科学的世界观。
传统的思辨哲学作为先验哲学,它企望提供的,是可以到处套用的刻板公式和现成结论。恩格斯曾经嘲讽过的"官方黑格尔学派"就是典型。恩格斯说:"自从黑格尔逝世之后,把一门科学在其固有的内部联系中来阐述的尝试,几乎未曾有过。官方的黑格尔学派从老师的辩证法中只学会搬弄最简单的技巧,拿来到处应用,而且常常笨拙得可笑。对他们来说,黑格尔的全部遗产不过是可以用来套在任何论题上的刻板公式,不过是可以用来在缺乏思想和实证知识的时候及时搪塞一下的词汇语录。......这些黑格尔主义者懂一点’无’,却能写’一切’。"[31]
如同马克思反对把他的历史观变成一般的历史哲学理论,恩格斯反对把马克思哲学变成"教义"和"套语"。他指出:"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不是教义,而是方法。它提供的不是现成的教条,而是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32] 他批评德国的一些青年著作家把马克思的哲学原理当作"套语",再把这个套语当作标签贴到各种事物上去,而不对事物本身作进一步的研究,就以为问题已经解决了的做法,严峻地提出:马克思哲学"首先是进行研究工作的指南,并不是按照黑格尔学派的方式构造体系的诀窍。"[33]
反对思辨哲学和先验哲学,就不能也不允许用哲学的原理做逻辑演绎的大前提,代替对具体事物的深入研究,从中推导出具体的科学结论来。例如,不能用对立统一规律推导出基本粒子无限可分的结论来,或者说,这样的推导是无效的,类似的结论只能由物理学家经过具体研究得出。恩格斯对自然哲学的批判很能说明这一点。自然哲学反科学的本性早在黑格尔的自然哲学体系中就表现得十分清楚,黑格尔对物理学家的攻击用词特别尖刻,嘲笑道尔顿,蔑视牛顿,胡诌光学、电学和原子物理的规律。恩格斯指出,自然哲学反对某个科学理论(或假设),往往不是从事实出发,而是从原则出发,以论证某个科学理论不符合哲学原理而应该抛弃。这是从原则出发的先验论,是错误的,因为原则不是研究的出发点。马克思哲学的原理只是供研究用的方法,而决不是具体科学研究的推理前提,更不是衡量自然科学结论真理性的标准。不具体分析科学问题,而匆忙下哲学结论,不仅不利于科学的发展,也不利于哲学的发展。
历来的哲学家都把研究普遍的东西作为哲学的对象,把研究特殊的东西作为具体科学的对象。但是,他们却颠倒了一般和个别、普遍与特殊的关系,认为哲学是具体科学的基础,具体科学的原理是从哲学中演绎出来的。第一个把哲学和具体科学相对区分开来的亚里士多德就认为,只有哲学才为具体科学提供真理,对具体科学"进行特殊研究的人,不管是几何学家还是数学家,都不打算对他们的真假发表任何意见"[34]。近代理性主义哲学的奠基人笛卡尔的观点更明确,他把全部哲学比喻为一棵树,其中形而上学是树根,具体科学是树干和枝叶,"它们都是从哲学取得它们的原理的。"[35] 这种把哲学凌驾于具体科学之上,主张哲学向科学输送原理的旧哲学,完全颠倒了哲学和具体科学的关系,背离了人类认识从个别到一般、从特殊到普遍的正常秩序。马克思哲学认为,哲学必须以各门具体科学提供的知识为基础,是对这些知识进行抽象概括的结果,而不是相反。
列宁指出:"在马克思和恩格斯看来,哲学没有任何的单独存在的权利,它的材料分布在实证科学的各种不同的部门中间"[36]。哲学家应该注意把握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研究成果,注意分析科学研究中的典型事例。哲学家企图绕过实证科学径直把握世界,只能得到思辨哲学,决不会得到科学的哲学。
列宁十分注意把哲学问题和科学问题区别开来。例如关于物质,他指出:"象马赫主义者那样把关于物质的某种构造的理论和认识论的范围混淆起来,把关于物质的新类型(例如电子)的新特性问题和认识论的老问题,即关于我们知识的泉源和客观真理的存在等等问题混淆起来,这是完全不能允许的。"关于运动、时间和空间的问题,他也说过类似的话:"正如关于物质的构造和运动形式的科学知识的可变性并没有推翻外部世界的客观实在性一样,人类的时空观念的可变性也没有推翻空间和时间的客观实在性。"[37] 就是说,物质的构造怎样,时间-空间的特性是什么,运动形态及它们之间的关系如何,都是科学问题。这些问题只有和"思维与存在的关系"挂上钩时才变成哲学问题。哲学不能代替科学。
三、现当代西方哲学对马克思哲学观的确认
马克思的哲学观不仅在恩格斯和列宁那里得到过合理的总结,而且在现当代西方哲学中也获得了相当有力的确认。
现代西方哲学的产生是一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哲学思维方式的转型。[38] 它要求超越以主客、心物等二分为出发点,以建立关于世界的本原、本质的理论体系为目标,以基础主义、本质主义等为理论特征的传统哲学,从抽象化的自在的自然界或绝对化的观念世界返回到人的现实生活世界。大多数现代西方哲学流派所要求的是超越以追究世界的物质或精神本原为目标、以心物相互独立和主客完全分离为理论前提的传统哲学思维方式,使哲学不再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思维和存在二元对立的抽象争论,转向具有自主个性的人及其所牵涉的世界,转向人的现实生活和实践,认为哲学应当成为研究人的现实生活和实践的学问。马克思哲学本身就是开启现代哲学的一支重要力量,它彻底打破了旧哲学由以出发的前提。马克思哲学所关注的不是建立关于整个世界的严密完整的理论体系,而是直面人的现实生活和实践,所以它在现代哲学中得到了有力的确认。
在现代哲学家看来,传统哲学是以追求超时间的形而上存在为鹄的的。而现代哲学的基本倾向是反对传统的形而上学或本体论哲学,注重生存时境和语境。“现代”就是趋向于强调变易和时间的思想的重要性的时代。后现代哲学也是在批判传统哲学的弊端中产生的。在后现代哲学家看来,传统哲学(当然,他们所说的“传统”甚至包括“现代”)强调固定的概念,是一种重普遍性、确定性的思想方式。就其反对传统形而上学的基本倾向而言,后现代哲学是现代哲学的继续,也与马克思哲学的基本取向相一致。
因此,不明了传统西方哲学的特点和问题所在,就无法真正理解现代西方哲学变革的意义所在,当然也就无法把握马克思哲学变革的真义及其实质。
海德格尔以批判人们对哲学的误解的形式对传统的哲学观进行过批判。他认为传统哲学观的错误在于"对哲学的本质要求过多",把自己的目标指向"最初的和最后的根据"。"由此,就极容易造成这样一种假象,仿佛哲学能够而且必须为当下以及将来的历史的此在,为一个民族的时代创造出文化足以建筑于其上的基础来。然而,对哲学的能力的本质做这样的期望和要求未免过于奢求。"与传统哲学的这种过分奢求不同,海德格尔对哲学的理解是--"哲学按其本质只能是而且必须是一种从思的角度来对赋予尺度和品位的知之渠道和视野的开放。......正是这种知,激发着而且迫使着而且追求着一切追问和评价。"[39] 海德格尔还批评了对哲学作用的误解,这种误解认为,"哲学可以用来从概观和体系上整理在者整体,提供一副关于各种各样可能事物以及事物领域的世界图景,世界画面,并由此指明一般的和带有规律性的方向。"海德格尔的这番话对于我们反思过去坚持的哲学观具有启发意义,因为稍加思考即不难发现,我们过去所坚持的那种形上本体论哲学观,正是一种企图为整个世界寻求最初根源和最后根据的哲学观,它不仅与传统本体论哲学难以划清界限,甚至与传" 统的宇宙论问题也划不清界限。
海德格尔在批判传统哲学时,坚决地指认马克思哲学的重大意义。他说:"纵观整个哲学史,柏拉图的思想以有所变化的形态始终起着决定性的作用。形而上学就是柏拉图主义。尼采把他自己的哲学标示为颠倒了的柏拉图主义。随着这一已经由卡尔·马克思完成了的对形而上学的颠倒,哲学达到了最极端的可能性。哲学进入其终结阶段了。"[40]
关于传统西方哲学的本质特征及其所怀抱的哲学理念,罗蒂以不同的语言方式作了多方面的概括。诸如:这种哲学"一直在寻求一套统一的观念......这套观念可被用于证明或批评个人行为和生活以及社会习俗和制度,还可为人们提供一个进行个人道德思考和社会政治思考的框架";哲学被看作这样"一门基本学科",它给予我们的"不只是意见的总和,而且是知识,关于具有根本重要性的东西的知识",并认为这种"凌驾一切之上的知识系统可一劳永逸地为道德和政治思考设定条件";这种哲学自视为"一门超级科学或一门主学科","它关心的是具有根本重要性的问题",这些问题被认为是独立于历史和社会变化的"永恒哲学问题";哲学被认为是要发现一切问题都置于其上的"第一原理","而哲学家的职责正在于陈述或阐明这些原理"。总之,罗蒂认为,这是一种"将万物万事归结为第一原理或在人类活动中寻求一种自然等级秩序的诱惑"。[41]
恩格斯曾经在马克思哲学"终结"了传统哲学的意义上,说马克思主义不再是一种"哲学"。詹明信(Fredric Jameson)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一书中表达了类似的看法:
马克思主义既不是本体论也不是哲学。马克思的独特之处在于他致力于“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也就是说,世界上并不存在任何可以写在纸上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我觉得苏联马克思主义,或者说马克思主义的“东正教”最可悲之处就在于它抱着这样一种观念,即人们可以描绘出一副世界整体的无所不包的画面。这副画的名字便是辩证唯物主义。其写作方式与陈旧古老的哲学论文的写作方式如出一辙。你从“物质”出发一步步往前走,如此等等。我对这种观念一直是强烈抵制的。也许在一个非常空泛模糊的意义上我们仍可以把马克思主义称作哲学。但我不会在任何实质意义上把它当哲学来看。[42]
马克思主义是一种与众不同的、得天独厚的思维模式。马克思主义不是包医百病的灵丹妙药。有许多马克思主义型态在这方面做得非常糟糕。[43]
当然,现当代西方哲学对马克思哲学观的确认,并不意味着二者之间是完全同质的;相反,在理论前提和阶级基础方面,二者都有着根本差异。问题是,看到这种差异并不是我们拒绝从中获得启示的理由。现当代西方哲学所实现的哲学转型,无疑有助于我们从哲学形态变更的意义上加深对马克思哲学变革实质的理解。
实际上,如前所述,早在海德格尔和詹明信之前,恩格斯就认为马克思主义不再是“哲学”,它实现了“哲学的终结”。值得注意的是,恩格斯的说法,如同马克思所说的“消灭哲学”一样,都不过是一种为了把马克思哲学与传统哲学根本区别开来而采取的极端的做法。这种做法的优点是:它可以避免我们在马克思主义和传统哲学都属于“哲学”的前提下,去寻找他们之间的抽象共同性,从而有助于我们以一种革新的思维方式,去探索马克思哲学对传统哲学深刻的变革意义。我们看到,由于历史和理解上的原因,这种变革意义曾以各种方式被遮蔽了,而其中最通常也最普遍的方式,就是以“前马克思”的,也就是传统哲学的方式去理解和诠释马克思的新哲学,从而使它的变革意义被模糊在某种抽象的同一性之中。
沿着恩格斯的提问方式,我们可以这样询问:既然马克思主义不再是“哲学”,那么,它把哲学变成了“什么”?在最一般的意义上,与传统哲学的抽象概念化的体系结构的特点相分离,我们可以说,马克思把哲学变成了关注现实世界的活的思想。
注释:
[5]《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5页。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61页。
[7]《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7年版,第74页。
[9]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5页。
[10]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6页。
[11]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7页。
[12]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85页。
[13]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83页。
[14]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86页。
[15]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41页。
[16]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19页。
[17]马克思恩格斯:《费尔巴哈》,人民出版社1988年版,第86页。
[19]参看高清海:《哲学与主体自我意识》,吉林大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9页。
[20]《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6年第1版,第416页。
[35]《十六--十八世纪西欧各国哲学》,商务印书馆1975年版,第106页
[36]《列宁全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396页。
[38]参看刘放桐:《当代哲学走向:马克思主义与现代西方哲学的比较研究》,载《天津社会科学》1999年第6期。
[40]海德格尔:《面向思的事情》,陈小文、孙周兴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版,第59页。
[41]参见罗蒂:《哲学和自然之镜》,李幼蒸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年版,第11-15页。
[42]参见詹明信(Fredric Jameson):《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张旭东编,陈清桥等译,北京: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18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