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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从正德元年(1506)到正德十年(1515),王阳明经历了弹劾刘瑾、贬谪龙场、再入仕途的宦海事变。其中,龙场悟道不仅是其学术思想上的转折点,也是其文学创作上的转折点。此期阳明禅诗呈现出三点新变:一者以儒家意象、典故入诗,儒禅交融,更显圆通;二者讲学诗出现,心学与禅学结合,更显老成;三者以“色相”、“本来面目”、“悟”等禅语入诗,诗歌的禅学意味愈加浓厚。此三点新变体现出阳明援儒入佛的努力。
关键词:王阳明;龙场悟道;诗歌;佛禅意蕴;新变
关于王阳明的诗歌研究,学术界较为关注的是阳明生平经历、心学思想对其诗歌的影响,多从题材内容、审美意境、性灵诗学等方面对阳明诗歌进行论述。事实上,阳明一生并未放弃对佛禅的喜好,在其诗歌中,与佛禅相关的作品为数不少。对此问题,就笔者浅陋所见,目前有梅新林先生稍有论及,虽涉及阳明诗歌与佛教,但梅先生仅从字面上选取含佛的诗句做简要分析,并未系统深入地论述其诗歌之佛禅意蕴。有鉴于此,笔者在前贤时彦对阳明诗歌不断搜集整理的基础上,重点对其正德前十年间的诗歌与佛禅之关系,拟做初步分析。不当之处,敬请方家指正。
众所周知,阳明一生学术思想之转折始于龙场悟道。此后,其心学思想逐渐成熟,其与佛禅有关的诗歌也随之呈现出明显的转变,故笔者把研究范围限定在阳明贬谪龙场前后之十年里,即从正德元年(1506)阳明揭发刘瑾开始,到正德十年(1515)止。之所以截止到正德十年,是因为从正德十一年(1516)开始,南安、赣州、汀州、漳州各府爆发农民起义,阳明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此次任命,是阳明政治生涯的重大转折,为之后平宸濠、建事功奠定了基础。故以此为断点,具体分析此期内阳明禅诗之新变。
一、以儒语入诗:儒禅交融
以儒家意象、典故、语汇入诗,儒禅交融,更显圆通,此为阳明龙场悟道后禅诗新变之第一个特征。
据湛若水《奠王阳明先生文》载,正德九年(1514),阳明在滁州督马政,湛甘泉从安南北还,二人相会于滁州,继续儒佛是否同根的讨论。论辩中,阳明不同意甘泉认为“佛于我孔,根株咸二”的看法,认为佛教境界高远,与孔门圣学没有根本区别。[1]卷40,1683确实,反映在其诗歌中,儒禅交融的现象甚为明显。
如居夷诗《诸生夜坐》:“谪居澹虚寂,眇然怀同游。日入山气夕,孤亭俯平畴。……夜弄溪上月,晓陟林间丘。村翁或招饮,洞客偕探幽。讲习有真乐,谈笑无俗流。缅怀风沂兴,千载相为谋。”[1]卷19,773这首诗写于龙冈书院,记叙了阳明不拘一格的讲学活动,或讲诵、讨论、静坐,或歌咏、鸣琴、聚饮。在谪居的日子里,阳明静坐体悟虚寂;在讲习的日子里,师生谈笑有真乐,全诗体现出阳明悟道后从容自得的心态。此处的“虚寂”兼有佛道义,道家认为虚寂守静可以开发人的自然本性,求得心灵的宁静;佛家侧重于“虚无”意,认为要在人们一念升起时,立刻遏制住,保持内心的空无。
关于心性本体“虚寂”的论述,佛典中比比皆是,刘宋求那跋陀罗译《杂阿含经》卷三九,世尊作偈曰:“犹如空舍宅,牟尼心虚寂。于中而旋转,佛身亦如是。”[2]卷2,285中宋绍隆等编《圆悟佛果禅师语录》也多次出现“虚寂”,如卷八“上堂八”条下:“法法圆融,心心虚寂;大包无外,文彩已彰;细入无间,眼莫能观。所以道:万法是心光,诸缘唯性晓。本无迷悟人,只要今日了。”[2]卷47,748中、下可见,心性本体人人俱有,通过顿悟,皆可得道成佛。再如卷十四“示吴教授”条下:“佛祖以神道设教,唯务明心达本。况人人具足,各各圆成,……廓彻灵明,广大虚寂。……离见超情,截却生死浮幻,如金刚王坚固不动,乃谓之即心即佛,更不外求,唯了自性。”[2]卷2,776上、中则更明确地指出保持心体虚寂、空无,则可金刚不坏,见性成佛。
受佛教“虚寂”说的启发,在阳明看来,“良知”须通过机缘体认、直觉顿悟,达到本心澄明。需要注意的是,阳明摈除了佛教“虚寂”意义中心如枯井、无所作为这一消极层面,认为良知更须通过实地用功,在现实中落实。此后,在有名的“天泉证道”中,阳明警示弟子王畿曰:“人有习心,不教他在良知上实用为善去恶功夫,只去悬空想个本体,一切事为俱不着实,不过养成一个虚寂。此个病痛不是小小,不可不早说破。”[1]卷3,134显然,阳明清醒地看到,过于强调心性虚寂之“体”,忽视修习功夫,会滑向禅家心性之说。
诗歌最后,引用了孔子向弟子问志的故事,以曾点的随性狂妄来烘托儒家圣人涵容宽广的气象,并对其描绘的悠然自适之境表示赞赏。把“虚寂”、“风沂兴”两词糅合在诗里,体现出阳明视浮名如飞絮、傲视磨难的超越情怀和自得心境,事实上,这也是阳明心学思想对儒佛二教吸收和改造的结果。
正德五年(1510),阳明自龙场赴庐陵任知县,途经沅陵,寓居龙兴寺讲学,听闻故友杨子器(?-1513,字名父,浙江慈溪人)要来沅陵,而自己却要离开,无奈之下于寺壁题诗《辰州虎溪龙兴寺闻杨名父将到留韵壁间》留赠:“杖藜一过虎溪头,何处僧房是惠休?云起峰头沈阁影,林疏地底见江流。烟花日暖犹含雨,鸥鹭春闲欲满洲。好景同来不同赏,诗篇还为故人留。”[1]卷19,790虎溪山位于今湖南怀化市沅陵县城西北处,虽与庐山东林寺前的虎溪不同,但用在此处,难免让人联想起东晋慧远送别陶渊明、道士陆修静的“虎溪三笑”之典故。拄着手杖经过虎溪山头,回看龙兴寺,哪一间僧房是惠休的呢?惠休(生卒年不详),南朝僧,后奉敕还俗,与大臣徐湛之(410-453)交好,常从鲍照游,因诗歌风格相近,时称“休、鲍”。阳明笔下的惠休当指代儒士与释子间赠诗酬唱、以文相会的良好关系。阳明在此地的讲学使辰州学风渐开,民风益淳,此后,沅陵成为阳明传授“心学”的首发之地。
二、讲学诗:心学与禅学结合
讲学诗出现,心学与禅学结合,此为阳明龙场悟道后禅诗新变之第二个特征。
关于这一点,明代学者施邦曜在《阳明先生集要》“理学编”卷二中的评价就较为公允:“晦庵当五季之后,虚无寂灭之教盈于天下,患在不知穷理也,故宗程氏之学,揭主敬穷理之教,使人知所持循。文成当晦庵之后,辞章训诂之习,没溺人心,患在徒事见闻也。故明陆氏之学,揭知行合一之旨,使人知所返本。二先生以为道之苦心,不得已而为补偏救敝之微权,非文成知内而不知外也,晦庵知外而不知内也,尚安得有异同哉?”[4]144确实,站在各自的社会环境下来评价朱子和阳明,不难发现,二者补偏救敝的为道苦心。
又如《传习录上》:“圣人之心如明镜,只是一个明,则随感而应,无物不照;未有已往之形尚在,未照之形先具者。……只怕镜不明,不怕物来不能照。讲求事变,亦是照时事,然学者却须有个明的功夫。” [1]卷1,13-14以明镜喻良知,将其静时存养的功夫比作磨镜扫尘,显然,阳明的磨镜扫尘功夫与北宗禅法有极为相似之处。
三、以禅语入诗:佛学意蕴愈加深刻
以“色相”、“本来面目”、“悟”、“本来无物”等禅语入诗,诗歌的禅学意味愈加深刻,此为阳明龙场悟道后禅诗新变的第三个特征。
“本来无物”语出《坛经?行由第一》慧能“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5]20一偈。意指宇宙万象系由我人之妄想分别而起,于彼此不断变化之关系中,并无独立存在之主体,故无任何一物可执著,亦无须执著任何外物。分别之际,阳明以禅语入诗相赠,除了自谦的意义外,从更深层面看,还表现出对人生的聚散离合不可执着、也无须感伤的洒脱态度,全诗体现出师徒间亲密又默契的关系。
从佛教意义上说,生起真智,反转迷梦,觉悟真理实相乃为“悟”,修行之目的即在于求开悟。从悟之程度而言,有小悟大悟。依时间之迟速,分为渐悟顿悟。依智解而言,有解悟证悟。总之,大乘之悟界乃是证见真理,断除烦恼之扰乱,圆具无量妙德,应万境而施自在之妙用。《坛经?定慧第四》曰:“迷人渐修,悟人顿契。自识本心,自见本性,即无差别,所以立顿、渐之假名。”[5]80显然,明心见性是禅学中悟的根本任务。同样,阳明把“悟”视作他心学思想形成的关键,肯定并吸收了佛禅自由的精神境界和空灵无滞的心性修养。
禅宗的顿悟是借助禅机,刹那间彻悟,与灵感有一定的相似处。诗之“悟”与禅之“悟”是相通的,一旦“悟”由禅的领域转入艺术领域,心灵之境即转化为审美之境,意境便充满了禅的精神和意蕴。但二者有根本的区别,禅以“空”为旨归,悟后万法皆空,诗则执著于尘世,悟后万象冥会。
综上所述,在龙场悟道、重归儒门后,阳明对此前自称错用了30年功夫的佛禅,不仅没有放弃,反倒是吸取了禅学的心、性之说,用以重新建构其心学思想。为使自己的学说站稳脚跟,阳明援儒入禅,其龙场悟道后禅诗的三点新变,即是明显体现,这是需要特别指出的。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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