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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培凯|起舞弄“青”影

时间: 2020-07-27 17:44:07 来源:郑培凯|起舞弄“ 作者: 郑培凯|起舞

(三)

我和江青合作过一次,是她担任香港舞蹈团艺术总监之后,在2002年又应舞蹈团之邀,来港排演马勒的《大地之歌》(Das Lied von der Erde),我负责筹划研讨会,让所有参与策划与演出人员,与研究专家一道,通过江青的编导与舞美设计,探讨马勒的音乐诗剧,如何在舞台上,立体呈现东西方舞台艺术的结合。马勒本人为这部作品的定性是:为男高音、女中音(或男中音)与乐队而作的交响曲,打破了艺术歌曲和交响曲的疆界,但主要还是音乐艺术的展现。江青的艺术创作,是舞蹈的介入,同时以舞剧与朗诵的手法,再次做了艺术译转,演出了中西相融的舞蹈诗歌剧,凸显了马勒灵感源自中国诗歌的境界。

《大地之歌》第四章《采莲曲》若耶溪旁采莲女

马勒原作歌曲的唱词,源自德文译自法文翻译的中国古典诗歌,谱曲时又经过马勒的改动。古板的传统翻译批评会说,这是转译之后随意更动的歌词,既不忠实原作,又不体会中国诗歌的意境,纯粹是中国风扭曲的傲慢。但是,我们换一个角度来看,就会发现,马勒的灵感来自翻译(或转译)的中国诗,却创作出一部浸润自我风格的音乐诗剧,拓展了西方现代音乐的领域,实在是了不起的文化壮举。江青顺着这种中西文化交融的脉络,汲取马勒对唐诗的现代音乐阐释,编成舞蹈诗歌剧,不但在艺术形式上跨界,也在不同文化传统的撞击之中吸取了新的养料,开展了中国古典舞、现代舞,与现代诗、现代画交融的艺境。

这次与江青合作的最大乐趣,还不止是让我重新体会唐诗转译与再创作的过程,可以转型成另类艺术形式,使经典作品通过再创作而重新阐释传统,赋予崭新的艺术生命。让我兴致勃勃观赏她的舞蹈诗歌剧,全心全意组织研讨会的最大动因,是她邀请参与编剧、设计及演出的朋友,也都是我暌违已久的老友。

我对马勒《大地之歌》的认识有限,除了当作音乐诗剧来欣赏,只注意过乐曲唱词源自唐诗,还是因为邀请过中央音乐学院的王次照来香港讲学,读过他的《马勒大地之歌研究》,知道马勒混用了李白《悲歌行》《宴陶家亭子》《采莲曲》《春日醉起言志》、钱起《效古秋夜长》、孟浩然《宿业师山房待丁大不至》和王维《送别》的转译。江青编排的舞剧想保留马勒改译的诗句,以表达马勒所探寻的意境,就请郑愁予改写成现代白话诗;想在舞台的视觉感染呈现马勒的想象天地,就请庄哲设计带有中国诗意的现代画;想要以吟诵方式表达再度改写了的马勒诗句,就请卢燕出场,抑扬顿挫,朗诵出马勒的人生苦短悲歌。老友欢聚香江,有说有笑,又歌又舞,先有学术研讨,接着观赏江青的舞蹈诗歌剧,深入体会马勒艺术创造的转化,及江青可持续性的再创作,让我得到心灵翱翔的无尽快乐。

回想起我们欢聚一堂的日子,有诗人,有画家,有舞者,有明星,有学者,寻求人生的意义与心灵的提升,跨越了所有的人文领域,从中国古典文学到西方古典音乐,从德国现代音乐诗剧到中国现代白话诗,从结合中西传统的现代画到融汇中国审美意境与西方探索性的现代舞剧,似乎一切都是即兴,只有追求艺术的梦才接近永恒。一晃眼,将近二十年了,真是“如花美眷,逝水流年”,令人从马勒联想到李白的《春夜宴桃李园序》:“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李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作,何伸雅怀?”在研讨会与演出结束之后,我还写了首短诗记胜,寄给江青留念。时光荏苒,自己都忘记了。这次江青要我写序,居然把《观〈大地之歌〉舞剧》这首诗寄回来,让我感念万分,更在新冠病毒全球肆虐之时,怀念散居各地的老友。藉此机会,重抄一遍当年的诗句,遥祝他们个个身体健康:

孤独的是大地之歌/无声的叹息,有声的咏唱//是一枝枯杖支持的人生/拉扯出死亡的丝巾,缠住怅望//是一杯美酒的激情/是骏马奔腾的青春//是锣鼓喧天的欢庆/衬出矜持的死亡,魅影憧憧//唱吧,跳吧,歌吧,舞吧/生命是一片黑,死亡是一块红/酒后是失去知觉的快乐/清醒之时,只剩无边的痛苦//唱吧,跳吧,歌吧,舞吧/生命诚可贵,却如此游移不定/死亡令人厌恶,令人恐惧/还是令人向往,从此可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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