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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心理咨询的时候,最怕遇到“乐天派”的客户。
他们貌似什么都明白。不用我开口,坐下就能揭批自己的问题,滔滔不绝,头头是道。表情还笑眯眯的,仿佛对自己的问题既看得透,也放得下。焦虑和痛苦只是停留在口头上,实际的心态是云淡风轻、大而化之的。跟这种人相处,当然很放松。但是对于他们的问题,一丝着力的点都没有,只能是束手无策。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位反复尝试戒烟失败的男士。他谈吐风趣,对自己的问题也认识得很明白:“真想戒烟哪有那么难?要是得了肺癌,说戒立马就戒了。”又说:“一想到戒烟就难受得不行,得赶紧吸根烟平复一下。”挤眉弄眼的,逗得我也忍不住笑。
我问他:“你不觉得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吗?”他说:“我懂我懂,这个问题确实很严重!但是你说怎么改?”他把责任扔到我这边来。我说:“可是我觉得你并没有足够的做出改变的勇气。”他笑嘻嘻的,砰砰砰捶了捶胸口,“好,要有勇气!这样就有勇气啦!”
他老是笑。好像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接受的,他什么都不在意。我尊重他的乐观,同时又觉得,我其实并没有走进他的心里,面对他隐秘的痛苦和困惑。直到我们的关系持续一段时间以后,有一天,他经历了巨大的打击,失魂落魄地来找我。他问:“我戒烟有什么意义?有谁在乎过我?”说着眼睛就红了。那一天我们聊了很多,聊到最后他说:“我的问题真的很严重……对吧?”我点了点头。他说:“今天很累,我要好好回去想一想。”
从那个时候,我们才开始进入了真正意义上的治疗和改变。他后来告诉我:“那天我似乎才第一回认识到:天哪,原来这是烟瘾!”――他当然早就清楚自己的烟瘾,只不过那天他第一回感到了烟瘾的疼痛。在那之前,他仅仅是处于一种“我知道我有这么一个东西”的状态,从内心感受上,他始终保持着安全距离。他的问题被玩笑给掩蔽了。
今天是一个不缺乏幽默的时代。无论相声小品、漫画、喜剧电影,还是网上的段子,总在挖空心思娱乐大家。其中很多幽默也犀利而直击人心,带着讽刺,带着洞察,带着智慧,让观众拍案叫绝,“不转不是中国人”。我们感到我们的问题有人看到了,然而只是蜻蜓点水地碰一下,立刻就变成了轻快的(也许是别有深意的)笑声。这很过瘾,但仅仅这样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一些人,板着脸,无比严肃地提醒大家:笑够了?笑够了就认真考虑一下。这事并不好笑,是很多人不容回避的痛――我们可以为它做一点什么呢?
我对幽默的态度有点复杂。它毕竟是凝结了聪明才智的好东西,尤其当人面对无法改变的痛苦时,能提供一种苦中作乐的解脱。但它毕竟只是一种麻醉剂,用来和真实的感受保持隔离。我们并不总是用麻醉剂屏蔽身体的疼痛,因为有时我们需要痛感来保持健康。但我们精神上感到困惑的时候,我们常常不作他想,而聚集到网上看段子手吐槽。
笑得多了,就不疼了。可不疼并不意味着问题真的不存在。大多数时候,我看到那些流行于这个时代的自黑和玩笑,就好像看到那位“我懂我懂”的戒烟者。一个人对于自己的困境如果只是哈哈大笑地“躺枪”,他就还没有做好面对问题的准备。所以我暗暗希望,这个时代有时可以不那么轻松。什么时候我们不再用幽默隔离痛感,什么时候问题才会真正获得承认,也才具有被解决的可能。疼痛固然难忍,但有时它比幽默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