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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文摘要:基于苏联文艺理论家巴赫金的时空体理论,探析小说《静静的顿河》中“家”的时空体,挖掘其客观的审美艺术效果,揭示小说深广的思想内容。
论文关键词:时空体理论;前史时问;心理时空
“时空体(赫罗诺托普,直译为‘时空’)”一词是苏联文学理论家巴赫金从数学科学的术语中借用而来的,其意为文学中已经艺术地把握了的时间关系和空间关系相互问的重要联系。巴赫金指出艺术作品的基本形式是“时空体”,“在文学中的艺术时空体里,空问和时间标志融合在一个被认识了的具体的整体中。”这一“整体”可以看成是一个巨大的网络,“它为客观现实提供形象的构思,提供其他艺术手段所无法获取的新信息”。它见形于“道路、城市、广场、房屋”等等,具有深广的思想内容底蕴。
文学史上无论东西方往往都以“家庭”为一“整体”。从曹雪芹的《红楼梦》到陈忠实的《白鹿原》,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到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无不体现着“家”这一时空体独特的网络性质。肖洛霍夫的经典之作《静静的顿河》同样如此。
肖洛霍夫曾在答索非亚作家与读者的信中说:“写作《静静的顿河》的主要任务,是表现顿河边疆区的人们的生活。”小说中的“生活”是以家庭生活为核心的,通过家庭生活的时空体框架以多种方式再现出来。
一、家——时空体形象的建立
家是社会最基本的组成单位。每一个家庭都有其形成过程,可以上溯到好几代人的历史。小说《静静的顿河》以前史时间的方式,概述了以麦列霍夫家为主的几个哥萨克家庭的形成过程。
前史时间是指情节开始之前所发生事件的时间。一般小说中对“前史”的叙述,常常是用补叙或插叙的方式。这种方式具有叙述节奏上的缓慢平稳以及与情节发展不直接相融合的特点。小说《静静的顿河》是一部开放性的史诗巨著,在叙述“家”的前史内容时,节奏总是平和、缓慢的。作者采用一种前史时间直接切入的方法,即以独立的一节为时问单元,平铺直叙地展开前史的内容,切入到小说的整体叙述中。通过每节前史的叙述,使读者能更完整地了解家以及家庭成员以前的故事,更好地理解人物的行为和心理。
作者开篇直叙麦列霍夫家的空问位置:“麦列霍夫家的院子,就在村子的尽头。牲口院子的小门朝北,正对着顿河……东,……是一条将军大道,……向南望去,是一道石灰岩的山梁。西面,是一条街道,这条街穿过一个广场,直通河边滩地。”在这里,作者并没有急于给出村子的名称,而是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对麦列霍夫家的地理位置作了精确地介绍,使人对麦列霍夫家有一个整体的空问概念。在此基础上,追述到上次俄土战争时期,讲述了麦列霍夫家的形成史。“在顿河流域的每一个地方都可以听到的类似民间传说的这一类故事”,构成了一个独立的、微型的时空体,可以单独成篇。但它一旦溶入到家的时空体中,就“不仅仅是为了解释高鼻子哥萨克麦列霍夫家族从哪里来的,而且为小说中心人物‘固执’性格的个性化提供了可能。”紧接着,作品以“一家人全齐了”一句,结束了麦列霍夫家前史的叙述,开始小说第二节的叙述,将家归于作品现实时间的进程中:麦列霍夫一家欢快、和睦的生活。
至于对婀克西妮亚、娜塔莉亚、以及麦霍夫各家前史的叙述,作者采取的也是同一种方式。如作品在叙述阿克西妮亚家庭情况时,实际上的时间是从阿克西妮亚的丈夫司捷潘快要入营当兵时开始。在此之前这个家庭的情况,作者以独立的一节直接切入作品。在这一节里,小说分了几个时间段:“阿克西妮亚十七岁”,“出嫁前一年的秋天”,“在生孩子以前的一年半时间里”,“一年半以后”。这些时问段里,作者着力描写的是阿克西妮亚凄惨的生活,并不是为写前史而写前史,而是为阿克西妮亚与格里高利的情感发展埋下伏笔。之后,作者以“送司捷潘入营以后”、“那次拉网捕鱼以后”几个时问短语使小说的叙述归于现在时空。
小说里有对过去的回首,更多的是对现在的展现。家的时空体形象建立的方式之二是现在时空的展现。“时空体决定着文学作品在与实际现实生活的关系方面的艺术统一体。”现在时空的展现更多的是反映以家为核心的现实生活,有乡村劳动的种种情景,有哥萨克的民俗风情,还有哥萨克家庭的团聚等等。作品在展现每一部分现实生活时,叙述的时问极为缓慢,强调的是对空间的呈现与深层挖掘,以此来具体地再现生活的真实。
乡村的劳动生活,是着重通过以格里高利一家人为主体的钓鱼、捕鱼、割草三次劳动来展现的。钓鱼发生在顿河上,时间是从黎明时分到太阳升到半棵橡树高后。作者用了三页的篇幅描述格里高利父子俩短短几个小时的钓鱼之乐。时间隐去的一刹那,空间呈现活蹦乱跳的鲤鱼形象:“两俄尺长,好象红铜铸成”,“弯弯的大尾巴”,“划开水面”,“扑腾”一跳。大雷雨之时正是逮鱼的良好时机。格里高利父子、杜尼亚、阿克西妮亚、玛拉什卡,在一片咆哮声、怒吼声的顿河上撒网捕鱼。作者力图再现捕鱼的艰辛和刺激,以及格里高利和阿克西妮亚情感自然发展的过程。另外,作者还专辟一节,详细地叙述了割草的情况。小说中整个割草的过程分为四个时间段:清早起,午饭时,天黑了,半夜里。在清早起来之后这个时间段里,空间场面的展现既有整体的,又有局部的。作者首先粗笔勾勒割草的整体情况:整个草场“闪耀着女人们过节穿的裙子、艳丽的绣花围裙、五颜六色的花头巾”,草丛在人们的镰刀下“颤动和叹息”。随后,空间范围逐渐缩小,集中描写起迟了的麦列霍夫一家,以及阿克西妮亚来到草场上的情况。最后,空间点的描绘则浓缩在格里高利一个人身上。在割草时,格里高利的视线寻找的是穿绣花白裙的阿克西妮亚,以致格里高利不小心砍着了一只小野鸭。这时,小说的时间和空间也随之而凝固在被砍成两半的小鸭子身上:棕黄色的小鸭,绒毛里冒着热气,粉红色的血泡,小眼顽皮地眯缝着。格里高利为此懊恼不已。在接下来的几个时间段里,作者的叙述方式也大致如此:或是一笔带过整个场面,或是着重描述在劳动中格里高利对阿克西妮亚的迷恋与执著。直至半夜里,格里高利与阿克西妮亚悄悄走到一起。割草虽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劳动场面,但一旦融入了格里高利与阿克西妮亚的感情纠葛,就格外富有生机和情趣。格里高利热爱劳动、善良仁慈的品格也在劳动的场景中突现出来。
关于哥萨克民俗风情,最突出的场面是格里高利家娶亲。整个婚礼的时间只延续了一天,但作者是浓墨重彩,用了大量的篇幅来呈现其热闹非凡,在空间上突出三个地点:柯尔叔诺夫家、教堂、麦列霍夫家,每一个地方,作者极尽空间描写之能事,将婚礼中的任何一个细微情节都展现出来,表现出顿河哥萨克独特的风俗风貌,体现了哥萨克人粗犷、豪放的个性。如,彼得罗到柯尔叔诺夫家接亲时,
傧相和媒婆斗嘴,玛里什卡手举擀面杖,格莉普卡摇晃着筛子,新娘却端坐在圣像下;柯尔叔诺夫老头子一声令下,新娘就“卖了”,于是一块手绢牵起了新郎和新娘等等。
作者除了对哥萨克人的和谐、快乐的日常生活在时空上作最充分的体现外,还多次突出描写了哥萨克人从战场上回家的动人场面,这也是反映哥萨克生活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对哥萨克人家庭团聚的叙述,体现出了哥萨克人的喜悦和欢欣,也弥漫着凄凉和愁苦的情绪。如,作品中有一段前线士兵返家情形的描述:“一个衣服褴褛、满身虱子、骨瘦如柴”的家人回来,亲人总是要乱忙一阵子:“孩子们争先恐后地为父亲效劳,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女主人“一会儿端饭拿酒”,“一会儿拿干净衬衣”,哆嗦的手指头“怎么也不能把线穿进针眼儿里”。这是一种令人深感悲戚的欢笑,一种“含泪的欢笑”。同时,作者也把亲人没有回家的情节深刻空间化了:普罗霍尔,沙米尔的老婆因丈夫没有回家,痛苦地“拿头在硬邦邦的地上乱撞,拿牙齿啃黄土地”,孩子们“就像羊群一样在旁边挤成一堆.用吓得瞪圆了的眼睛望着妈妈,大声哭号着。”阿列克塞·别士尼亚克的老妈妈伏在有儿子汗味的衬衣上,眼泪一滴一滴地流着。在这样激动人心的情景中,时间被忽略,呈现给读者的只是一幅幅感人至深的空间画面。
吉洪诺夫曾评价肖洛霍夫的书,“顽强地忠于真实,没有半句假话,没有虚伪的浪漫情调。”的确,从现在时空体的展现中,我们看到的是作家对生活细节的真实反映,它是一种客观的时空展现。
肖洛霍夫小说中家的时空体形象建立的第三种方式是心理时空的回归。主观的心理时空,是作为与客观现实时空的对立面而提出的,是一种纯粹的心理时空。它是倾心于人的一种主观感觉的时空境界。正如“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的俗语以及作家艾特玛托夫的“一日长于百年”等等。小说《静静的顿河中人物的心理时空是以回归于家的形式表现的。身在战场的哥萨克人,心底里是对昔日家庭幸福生活的无比眷恋。无论是他们的所思、所想,还是歌唱、谈话,都无时无刻不表现出对家的思念之情。尽管远离家乡,他们也不能割舍这份情意。士兵们中间常常传出“年轻的长官呀,放我回家去吧”等充溢着感伤睛调的歌子。被捕的红军也忍不住有人谈家,谈家里的人谈家里的收成。格里高利对哥哥说:“要有翅膀,我马上就飞回去。”格里高利初次入营时,军营里的生活烦闷无聊,他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真想飞马急驰赶回家。当格里高利在人生道路的十字路口苦闷徘徊时,他心底里呈现的是对家的憧憬:正是春耕时节,有嫩草的芳香,黑土的香味,可以照料牲口,堆干草垛。心理的时空隐伏着“情”的流淌,哥萨克人对家的回归心理正反映了他们对平静生活的向往。
从以上家的时空体形象建立的三种方式中可以看出,作品的艺术时空并不是以顿河哥萨克人的诸多家庭为依据散点式建构的,而是有主有次,有详有略,有中心也有边缘。作品里不管是以何种方式建立家的时空体形象,都是以麦列霍夫家为其建构的中心,为其叙述的重点。
二、麦列霍夫家——时空的聚焦点
麦列霍夫家是整部小说结构的核心。著名的肖洛霍夫研究专家赫瓦托夫就曾指出过:“肖洛霍夫在这部小说中描写了几个家庭:麦列霍夫家,柯尔叔诺夫家,莫霍夫家,李斯特尼次基家。然而,麦列霍夫家的那几间小木屋,才是史诗的思想结构的中心,情节从那里展开,又在那里结束。”可以说,麦列霍夫家是作品时空结构的聚焦点。
麦列霍夫家是联系着小说中众多家庭的纽带。小说中形形色色的角色都与麦列霍夫家的成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司捷潘家的阿克西妮亚是格里高利的情人,哥尔叔诺夫家的娜塔莉亚是格里高利的妻子,李斯特尼次基家是格里高利与阿克西妮亚的寄居地,柯晒沃依家是杜尼亚的婆家,至于麦霍夫家,格里高利在那里曾卖过鱼,也曾希望在那里干活。这样,小说以麦列霍夫家为中心,编织成了一个时空网络。
文学评论中人们常把格里高利作为情节结构的中心,但不能不看到,“家对于格里高利来说是社会存在的主要方式”。格里高利骨子里就无法脱离自己的家。即使心爱的人愿与他一起出走,他也只是说:“你想,我能离开家到哪儿去?”不管是出于个人的意愿,还是国家的命令离开家,他内心里依然与家有着无法割断的联系。可见,格里高利只是家的一员,作品时空所聚焦的是麦列霍夫家,而并非格里高利一个人。
“我们看一下《静静的顿河》艺术结构。处于中心的是麦列霍夫家;这个家庭和其它一些家庭(柯尔叔诺夫家,麦霍夫家,阿司塔霍夫家)一起表现了顿河哥萨克的亚民族性;这种亚民族性写进了更为广泛的系统中——俄罗斯的民族性之中。”这正是小说的美学意义之所在。
纵观上文,家时空体形象的建立往往是静态地取一个时间段或时间点的空间场面。但事实上,时间是变化的,空间也在不停地变化。家是社会的细胞,家也自然而然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呈现不同的面貌。作者笔下的每一个家庭,特别是格里高利一家都受到了社会大潮的冲击,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最初,格里高利一家是整整齐齐,和和睦睦,连那只在仓房顶上的铁公鸡也格外逍遥自在。战争进行到第三年,村子里明显地露出败落景象,格里高利家人数虽还未变,但铁公鸡已经锈断了,仓房也倾斜了。到1918年,“麦列霍夫家的情形变得好厉害呀!”潘捷莱失掉了无权威的当家人的地位,家里人各自为阵,不再有和谐、快乐的气氛。“一年的工夫,麦列霍夫家的人口减少了一半。”到最后,只剩下格里高利“站在自家的大门口手里抱着儿子”。作者意在写家随时间、空间变化而变化,来写社会,透过家这面镜子来描写社会和历史的动荡。
小说家结构故事,必须从时间与空间运动中掌握静与动、张与弛的相互交替。《静静的顿河》中家的时空体结构正是体现了这样一种动态与静态相结合的时空表现方式,从而再现生活发展的生动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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