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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爱时代
最近,骑马舞姿成为风行世界的招牌动作,而这源头正是韩国歌曲《江南Style》——MV中形象滑稽的“鸟叔”扭动着滑稽的舞姿,以欢快而简单的旋律,快马加鞭地征服了全世界。2012年11月8日,这部MV还获得世界吉尼斯纪录认证,成为YouTube史上最受欢迎视频。
《江南Style》里的“江南”指的韩国首都首尔的汉江以南地区,许多有钱人和社会名流在此居住,象征着“时尚”和“富裕” 。歌曲描述了一个生活在该地区的有钱人“我”正在向性感的姑娘发出邀约。整首歌的MV大部分都在江南地区取景——游艇、沙滩、桑拿房、旅游巴士等,充斥着庸俗的上流奢华生活的标志性图景。
虽然歌词里把“我”塑造成一个“高帅富”,口口声声强调“哥就是江南范儿”,但在MV里,“我”的表现与举止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屌丝”,做着成为江南名流、左拥右抱的黄粱美梦,讽刺意味十足。“鸟叔”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也说:“我知道自己不是帅哥,但我像韩式拌饭,口味大众化。其实我的外表土里土气,一点都没有江南范儿,所以我唱这首歌就有了亮点。”
当然,对于非韩国人或者不懂韩语的人来说,对这种深刻的讽刺并不在意,甚至毫无意识。也正如英国《卫报》在《〈江南Style〉搞笑在哪里》一文中指出的:西方观众喜欢《江南Style》,不可能是因其背后隐含的政治信息。文章认为,这无非就是一个肥男跳着滑稽搞笑的舞蹈,唱着重复且无意义的歌词罢了。在笔者看来,MV中的讽刺意味对于中国人来说同样是存在隔阂的。其趣味在很大程度上与《最炫民族风》没有太多差异:百搭旋律与简单舞蹈。而且这种潮流,只不过是《最炫民族风》等“神曲”的韩国版罢了。但尽管如此,如果从文化批评的角度看,我们可以发现其背后有着深刻的文化意象,并且蕴含着丰富的社会意义。
娱乐·愚乐
《江南Style》并非第一个也非最后一个能够火遍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神曲”。
进入21世纪,随着世界的信息化,全球化的地球村在网络上真正实现了。美国的一首新歌、一集新电视剧、一部新电影,通过网络几乎可以同一时间传播到世界各个角落。从某种程度上说,全球文化一体化已经实现了。而这正是《江南Style》快速风行世界的技术基础。
但在这种技术支持之外,更重要的是这个“神曲”有着当下畅通传播的共性。它与电影《大话西游》中的《Only you》《嘻唰唰》《最炫民族风》,还有之前流行的《Nobody》《甩葱歌》等一样,都是旋律动感、动作(或舞蹈)易学、情节简单平淡、歌词朗朗上口、不用太多技巧,总体上夸张、无厘头,适合恶搞、随意剪辑,具备很高的传播度。另外,它们的走红模式都是相似的:作者或演唱者不经意间推出,在网络上偶然走红,在这走红的过程中,必然有各种狂欢式的解构与恶搞,这种解构与恶搞,推波助澜地使其成为“神曲”。
不过,如果从文化的角度来说,它们的这些表现之下,都有着“审丑”的特征。俗,俗不可耐,或怪,见怪不怪,也就成为了“神曲”或者某种现象。在世界范围都是如此,在中国尤为明显。在流行文化上,全世界再没有一个领域能如此殊途同归。
2004年初,美籍华裔孔庆翔参加“美国偶像”电视频道的歌舞表演比赛,因其唱歌走音、行为笨拙、没有专业常识,成为另类的“美国偶像”。这可以说是21世纪以来在审丑文化下走红的滥觞与代表性事件。
与这种风气遥相呼应的是中国的芙蓉姐姐。从2003年底开始,芙蓉姐姐以游学清华、北大的边缘人身份在北大未名论坛、水木清华BBS发帖并发大量照片、视频。镜头前的她身材臃肿、相貌普通,同时摆出各种夸张造型。芙蓉式S曲线的滑稽可笑,再加上极度自恋的语言与厚脸皮的自我吹捧,引得网友们纷纷好奇围观,视其为妖孽下凡,是“世界上最丑最胖最不正常的人”。她也由此在网络迅速走红,进而被各路媒体竞相报道,成为红极一时的草根明星。
随后凤姐、犀利哥、小月月等网络人物基本上也因类似的怪异特征而走红,加上周星驰电影中的“如花”姑娘、伪娘等,构成了一幅蔚为壮观的后现代“小丑”图景,以满足在网络上寻找热点与打发时间的众多网民的好奇心,带去欢乐。这种现象,笔者曾经将之描述为“愚乐”时代的“社会癫痫症”。当现代大众在娱乐时打破传统审美观念和几千年来欣赏美、表现美的心理定式,出现强烈的审丑倾向时,这个社会就像患上了癫痫症:一切来得快去得也快,像一场熊熊燃烧的烈火,然后就是筋疲力尽,转入停歇休息状态,养足精力后再迎接新的一次次癫痫发作。
然而,这些并非简单的“愚乐”,其中还存在解
构式的戏谑与反叛,从而能更大程度地实现审丑的快感。审丑是对审美的反叛,恶搞是对严肃的解构——在后现代社会,解构是一个通行的方式。
人们在捧红孔庆翔、芙蓉姐姐、凤姐、犀利哥、鸟叔的时候,也说明,从审美到审丑的价值裂变,正好应和了这个时代的文化发展路径。审丑观的社会背景,就在于时势造“呕像”。这个时代那些高大全的偶像,早已丧失了榜样的力量,相反,有的只是无尽的审美疲劳。于是,人们宁愿将偶像颠覆成“呕像”,把审美逆转为审丑,塑造自己的平民英雄或非正常的“呕像”,以实现对严肃、正统文化的反叛,以获得随之而来的快感。
“简爱时代”的来临
审美与审丑的二元发展,已经成为这个世界文化多元化的代表,但这种二元,本质上却是一致的,就是符合“简爱”的特征:拒绝复杂化、严肃化、过程化,转向标准化、单向度化、傻瓜化、肤浅化、快速化。最终,审美与审丑在终极价值上归于一致:一切都是为了娱乐而生,简单、肤浅、刺激感官,就是最大的成功。因此有人认为,现在是美丑不分的时代。
在《晚期资本主义的文化逻辑》一书中,詹明信写道:“表面、缺乏内涵、无深度,这几乎可说是一切后现代主义文化形式最基本的特征。”而丹尼尔·贝尔在《资本主义文化矛盾》中也毫不客气地指出:“然而在文化领域,人们对奇思怪想却毫不节制。传播媒介的任务就是要为大众提供新的形象,颠覆老的习俗,大肆宣扬畸变和离奇行为,以促使别人群起模仿。过去30年里,资本主义的双重矛盾已经帮助社会建立起流行时尚的庸俗统治:文化大众的人数倍增,中产阶级的享乐主义盛行,民众对色情的追求十分普遍。时尚本身的这种性质,已使文化日趋粗鄙无聊。”这些理论大师们的批评,直指当下这种流行文化的本质。
回到音乐上,正如上文分析的,从《嘻唰唰》《最炫民族风》到《江南Style》,这些“口水神曲”的共同特征是简单、易学、适合恶搞,具有极强的传播度。其实,在笔者看来,这种现象背后,正意味着一个“简爱时代”的来临。“简爱时代”的一个最基本的特征是:简单的才爱,爱的就是简单,对复杂的事物失去耐心,一切都要精短化、碎片化、傻瓜化、充分娱乐化。而微博正是这样一个时代的巅峰之作,140字,多一字不行,甚至在140字当中,还要做功课,极致到必须第一句就要直奔主题,才能赢得更多的转发。
追溯近几年的世界文化潮流,特别是在中国的青年文化场域里,“简爱时代”的特征已经很明显:喜羊羊与灰太狼、麦兜、机器猫、Hello Kitty,这些童稚化动漫作品与角色成为大量成年人的挚爱;开心农场、连连看、愤怒的小鸟,这些不用过脑的游戏成为全民游戏;微博、推特盛行,对长文失去耐心,简短一句话成为主流,“爸:钱!儿”这种交流,成为一种普遍的人际关系生态。此外,在日常语言的使用上,大量人类幼稚期使用的词汇,也开始大范围流传,特征表现为单音节、词汇重叠、口齿不清,如“华丽丽”“好好吃、好好玩、好好看”“酱紫”“怕怕”等等,还有大量的“啊”“啦”“哈”等语气助词与在线、短信聊天常用词、聊天表情等;而“3Q”“orz”“囧”“槑”等字母、数字组合与古词新用,就是利用初级语言的谐音或者象形语言特征;转发、转播、收藏成为微博、QQ空间、校内网(人人网)、博客等的主流模式。如果谁还花时间去写一篇长长的博文,那不仅有病,
而且病得不轻。这就是“简爱时代”的写真照与千姿百态的文化生态图。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less is more”(少就是多)成为一个时代的全球口号。
当然,还有微博。人们开始反思碎片化的微博生活割裂了自己的世界。赫胥黎试图在《美丽新世界》中告诉我们,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他们用笑声代替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尼尔·波兹曼的《娱乐至死》也指出,人们感到痛苦,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怎么笑了;有别人代替他思考,因为有了百度、谷歌,百度一下,你什么都知道,谷歌一下,你就知道得太多了。个人在越来越发达的技术升级、资本运作、政治秀等面前,丧失了清晰的判断与深刻的解读,彻头彻尾地成为海量资讯和肤浅潮流的附庸,成为名副其实的庸众。
其实,在这种“简爱时代”里,文化并没有解构主义所解释的颠覆、反叛、否定、拒绝、抵制、重构等特征,它们表现出来的其实是一种文化退化。而在这里面狂欢的民众们,在荷尔蒙过多却无处发泄的青春过剩年代,成为一个个文化贫民,只能跳着骑马舞、戏谑着芙蓉姐姐和凤姐、围观着名人的婚变,沉溺于这个肤浅的“愚乐”时代,并乐此不疲,无知无觉地成为马尔库塞所言的“单向度的人”:没有批判精神,一味认同现实,不会去追求更高的生活,甚至已经没有能力去想象更好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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