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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宽容的本体论根据
我们认为,承认世界的本质是丰富的“差异性”,而不是僵死的“同一性”,这一点构成了宽容的“本体论根据”。
坚持世界“抽象同一性”的哲学必然是一种“不宽容的哲学”,这可以以传统哲学为代表,而信奉世界“差异性”的哲学必然是一种“宽容的哲学”,这可以以现代哲学这代表。
纵观传统哲学漫长的发展过程,对“同一性”的追求构成了其最为强劲和持久的冲动,它几乎席卷传统哲学的所有流派,控制了几乎全部哲学家的理论思维和价值取向。这种哲学即是被人们称为“实体论哲学”的传统形而上学。
“实体论哲学”的理论使命十分明确,就是要为这头绪纷繁的世界确定一个绝对的中心和最终的基础,要替此岸世界的人们找到一个可彻底阻止解释无穷后退,可从它出发说明一切的最后根据,也就是说,它要为人们提供一个具有最终裁判权的最高权威,——这个最高权威就是那唯一的、绝对的“实体”。
“实体论”哲学在历史上的表现形式多种多样,不同哲学派别所设计的“实体” 也各不相同,但所有的“实体”都分享如下共同特征:
(1)、绝对真实性与完美性。它是现象背后并规定着现象的纯粹的超验本质领域,现象虚幻不实,“实体”才是真相所在,它是避免了任何虚假、错谬玷污的 “本真存在”;
(2)它绝对同一,永恒在场。实体统摄一切“差异”于“同一”中,统摄将来与过去于现在的永恒中,它是“一元性”、普遍性的“绝对统一体”;
(3)它是终极的目的与价值源泉。它提供永恒的真理、提供与历史无关的价值原则与价值框架,为正义、美德、善行等奠定一劳永逸的最后基础。
可见,“实体”就是一个具有最后“发言权”的最高权威,一旦捕获了它,一切就都找到了安稳的依靠,找到可无条件服从的力量,它是“一”,但可以决定“ 多”,它是“点”,但可以统治“面”,它是“孤家寡人”,但可以操纵“芸芸众生”。
由这种“实体”所操纵的世界,必然是一个不宽容的世界,这一点,集中地体现在其“独断主义的真理观”和“排它主义的道德观”上面。
根据实体主义哲学的逻辑,所谓“真理”,无非就是在事物背后决定着一切的 “实体”,它具有铁一般强硬的客观性,人们“追求真理”,无非就是要克服人的主观性,去服从既定的先定本性。然而,有谁能够克服人的“主观性”,去直面那人之外的“实体”呢?很显然,普通人“凡心”障蔽,肉眼凡胎,很难真正超越一己主观的的屏障,去达到一个更高的“客观”立场,从而达到对真理的把握,只有少数的“智者”、慧目过人的“英雄”、天赋卓异的“精英”才能够直面真理并与真理同在,如柏拉图“理想国”里的哲学王、黑格尔哲学中作为绝对精神神秘合伙人的“思辩大师”、中国古代那些“奉天承运”的圣君和圣贤等。
于是,到最后,那些少数的“精英”、“智者”和“权威”们便幻化为真理的化身,靠近他们便是靠近“真理”,服从他们就是服从“真理”,反之,违背和遗弃他们也就等于背叛和远离“真理”。
可见,在实体主义哲学那里,“真理”代表着一种独断性的、排斥差异性的权力话语,它不是由所有人可以共享的民主性之理,而是只能由少数人控制和垄断的专断之理。从这种真理观出发,是根本不可能生成真正的宽容意识的。
同时,按照实体主义哲学的逻辑,“实体”不仅代表着绝对的真理,而且还表征着道德的“至善”。追求实体,意味着按照“至善”的原则和标准来“做人”,人们在生活中所作的一切,都应该是通向“至善”的桥梁和道路,都应该以“至善” 为最终的旨归。
从“至善”出发,实体主义哲学把道德分解为“真境”与“俗境”两极,并以前者来贬低和否定后者。“真境”是至善的神圣生存境界,而“俗境”是普通人的世俗生存境界,从前者出发,“俗境”所要求的一切都是毫无价值的、甚至是污浊的,因此,必须否定芸芸众生“不加反省”的庸俗需要,取而代之以一种与世俗生存完全不同的极端超越的生存境界。
可见,实体主义哲学所倡导的是一种具有浓厚的“准宗教”性质“神圣道德”。它把终极目标确定为“至善”,把理想人格确定为“圣人”和“神人”,为了挽救世俗生活的“低迷”,“神圣道德”负有天赋的使命,以自身纯正的理想来规范和要求人的世俗行为,柏拉图把个人的私有财产视为人堕落的根源,奥古斯丁把“上帝之城”与“尘世之城”对立起来的做法都清楚地表明了实体主义道德观所具有的准宗教性质。
这样一来,在“神性道德”与“世俗道德”之间便产生了一道巨大的鸿沟,前者关注的是高了还要最高的单向性的道德理想,因而必然否认世俗生活的合理性,从而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处于紧张的对立关系之中。面对高高在上的神圣道德,人们只能仰目注视并尽心践行而不能有任何异议,面对纯而又纯的神圣道德,丰富的现实生活必需把自己“榨干”成单一、干瘪的存在以适应“神圣性”的要求。很显然,这种道德观强制性地要求用一种绝对的“善”的标准来剪裁现实生活,因而具有一种极端狭隘的排他主义倾向。
真理是“独断”的,道德是“排它”的,“差异”被彻底抹煞,“个性”被完全放逐。很显然,从实体主义哲学出发,根本不可能有宽容的存在空间。
因此,彻底消解“同一性”权威的绝对专制,让“差异性”获得自由呼吸的空间,这是宽容得以生成的重要条件。
承认“差异性”的权威表明,我们所应确立的是一种差异性的“世界观”,从这种世界观出发来“观”世界,世界的本来面目不是抽象的“同一性”,而是“差异性”,或者说,世界的本质是“多”,而不是“一”,根本不存在以一驭万的、神圣的“同一性权威”,有的只是一个个千差万别、各富个性的生灵,每一个生命都是自己的主宰,都是为自己的行动承担责任的自由主体,都有属于自己的与众不同的声音,如果有谁想凌驾在他人之上,充当所谓“同一性权威”,那么,这必然是“人造”的、经不起推敲的虚假偶象。
从“差异性”的世界观出发,求“同”决不等同于求“真”与求“善”,而且恰恰相反,对“同”的狂热追求常常正是压制真理、制造灾难的手段和工具,因此,只有拆解同一性权威,才能彰显这一平凡而重大的道理,即通往真和善的道路不是唯一的,真理与美德也决不是某人私有的囊中之物,而是由所有人平等参与、共同享有的公共性事业。
从此出发,同时也表明,每个个体生命的独特性和丰富性决不能被某种同一性要求所强制性地取消,恰恰相反,个体生命的独特性和丰富性正是这个世界存在和发展的基本条件,多样化的、充满着差异的社会,是一个开放的、富有生机的社会,因而正是一个社会在多大程度上具有现代性资质的重大标志。一个没有差异性的世界,必然是一个万马齐喑的世界。
承认世界的差异性,也必然表明,通往未来的道路决不止一条,而是存在着无限多种可能性,根本没有某个先定的同一性原则在预先规定好我们的未来,未来如何,完全取决于每个人的自觉筹划和良知决断。在此意义上,没有谁能够代替其他人来设计出唯一的通向未来的道路,每个人都有权力根据自己的情况确立自己的追求,开辟走向未来的道路。
因此,“世界的实体统一性”不过是一尊子乌虚有的偶像,宽容意识的生根发芽,有赖于打碎这尊偶像,重现世界生气淋漓的真相:世界的本质不是“一”,而是“多”,世界的底色不是“单一”,而是“杂色”,世界不是只有“独唱”,而是“众声的喧哗”。以海纳百川的宽容气度,尊重差异,肯定“个性”,同时就是在肯定世界的意义,尊重世界的固有本性,在此意义上,“宽容意识”就是“世界意识”,“一个世界,多种声音”,——这,就是宽容的“本体论根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