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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道录卷之五十
信
君臣之信
仁宗信任大臣,择报聘契丹者,吕夷简荐富弼。时帝以平治责成辅相,而命弼主北事,仲淹主西事。弼至入对曰:主忧臣辱,臣不敢爱其死。帝为动容,进枢密直学士,弼固辞曰:国家有急,不可惮劳,何至以官爵赂焉。遂往。
录曰:史称帝刚断不足,岂其然哉。以平治责辅相,以北事责富弼,以西事责仲淹,帝之断有余矣。有道之世,大抵如是。及其衰也,猜忌生焉,嫌疑作焉。推原其故,正以怀禄者多,狗国者寡,贤不肖混淆,以致君心之不固也。然则弼之辞官,岂无谓哉。
富弼至契丹,见其主曰:两朝继好,垂四十年。一旦求割地,何也。主曰:南朝违约,塞祷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将以何为。弼曰:塞鸣门者,备元昊也。塘水始於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城隍皆修旧,民兵亦补阙,非违约也。遂进说曰:北朝忘章圣皇帝大德乎。澶渊之役,苟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通好,则人主专其利。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劝用兵者,皆为身谋尔。主惊曰:何谓也。弼日;昔晋高祖欺天叛君,末帝昏乱,上下离叛,故契丹师胜。然壮士健马,物故太半。今中国兵精马壮,法令修明,上下一心,果欲用兵,能保必胜乎。就使其胜,所亡士马,群臣当之欤,抑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人主,群臣何利焉。主大悟,首肯者久之,曰:微卿言,吾不知其详。
录日:始契丹之报聘也,择,无敢遂行者。虽郑公毅然请往,而欧阳公上章留之,岂非天下之至难乎。及郑公之既至也,虏未见可畏者,虽反覆数百言,未尝有以难之,又安见其至难哉。盖不难於夷狄,而难於信义。中国之所倚仗,惟信与义,可以摄服夷狄之心。合此而论强弱,较胜负,非君子之所敢知也。然则今之鞑靼,岂皆无一毫之人心乎。抑无信义哄结之乎。若芍开诚布公,啖以利害,晓以荣辱,虽未能尽如吾意,亦不至如斯之背戾也。然则为国者何惮而不为乎。
富弼复如契丹,特和亲、增币二仪。及誓书往至,不复议婚,专欲增币,曰:南朝既增我岁币,其辞当日献。弼曰:南朝为兄,岂有兄献於弟乎。然则为纳字,弼亦不可,曰:南朝既以厚币遗我,是惧我矣。则於二字,何有。弼曰:本朝兼爱南北,故不惮更成,何名为惧,或不得已。至於用兵,则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知也。契丹主曰:古有之。弼曰:自古,唯唐高祖借兵於突厥。当时或称献纳,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哉。声色俱厉,主知不可夺,乃曰:吾当自遣人议之。
录曰:景德之誓书一,庆历之誓书二;景德之和好近,庆历之和好远。畎亡宗之世,略不如汉,谋不如唐,强不如秦,富不如隋,惟恃一弼之诚信晓争。二字之献纳,华夷之际,亦可观矣。虽然有帝之谦光,而争纳字不为过;有帝之节俭!而增岁币不为侈;有帝之天性七爱,而弥息息兵不为虚文。不然,口受之词,与临发之言尚有异同,何况异日之史笔乎。此又不可不知。
时西边用兵,守备不足,种世衡建议:延安束有故宽州废垒,请城之,以当寇冲,右可固延安之势,左可致河束之粟,北可图银夏之旧。朝廷从之。及成,赐名青涧城。蕃部有牛家族奴讹者,素屈疆,未尝出谒郡守,问世衡名,遽郊迎,世衡与约,明日当至其帐,往劳部落。是夕雪探三尺,左右曰:地险,不可往。世衡曰:吾方结诸羌以信,不可失期。遂绿险而进。奴讹方卧帐中,谓世衡必不能至。世衡蹴而起,奴讹大惊曰:前此未尝有官至吾部者,公乃不疑我耶。率其族罗拜听命。世衡在青涧城,元昊未臣,其贵人野利兄弟亲信用事,欲谋问之。有僧王光信者越勇,习知蕃部道路,奏以为三班借职,乃为问书,使遗其贵人,喻以早归之意。元昊信之,果疑野利兄弟,卒以诛死,使其臣李文贵报言,许以通和,愿赐一言。世衡以白仲淹,谕以朝廷,开纳德意,纵使还报。自是元昊请降,遂称臣如旧。
录曰:愚观矜氏,本出放后,初无闻於时也,而其后世遂为名将。要其立功,青涧奴讹为始,野利刚浪为终。其始也,临不测之渊,冒不虞之险;其终也,以前日之信,立后日之谋。今之为边师者,可不知所务乎。或曰:世衡之时,有仁宗在上,仲淹在下,故能成功。若君非宽亡大度,将非公正明信,则虽欲央策於一时,且不能,况望驰声於后代乎。此又不可不察。
司马光为人忠信正直,自少至老,语未尝妄。自言:吾无过人者,但平生所为,未尝有不可对大言者耳。诚心自然,天下敬信。陕洛问,皆化其德,有不善,必曰:君实得无知乎。及居政府,凡新法为民害者,划革略尽。或曰:配一丰旧臣多俭巧,他日有以父子义问上,则祸作矣。光正色曰:天若祚宋,必无此事。於是天下咸信之,曰:此先帝本意也。
录曰:人何以不可对人言乎。盖人者,对己之称,己非可以自欺,而可欺人乎哉。今之欲欺人者,虽百计言话,然其本心之明,有终不得而昧者,是叉支离湎涊,歌言而超起也。《大学》传曰: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又曰:人之视己,如见其肺肝。然人岂有不自信,而能信于人者乎。其所以厘革宿奖,勇罢新法,皆其自信中来也。虽天下祚宋,亦未如之何也已。
唐介拜参知政事,自以进由直道,感慨知遇益致,所以事君之义,纯诚尽公,多所献替。用人明言其才否,不立恩,不避怨。与同列论政事,反覆再三,未尝阿屈。於祖宗法度有所更变,近臣有所进退,尤极其慎。虽在帝前,必究切辩折要,是非之归,未尝反顾。帝於是益敬信之,而天下翕然想望其风采。录曰:愚观唐子方何其幸哉。始也,直声满天下;终也,直道满朝廷。士之生斯世为斯民,虽微贱,亦思自副,蚓贵重乎。虽一命,叉思自效,蚓相业乎。其所以益感知遇,敬信不疑,上下之问,同是无负而已。常安民主信为治,至人不忍欺。与安惇同俺,惇深奸,常毁素所善者,安民曰:若人不厚於君乎。何诋之深耶。惇曰:吾心实恶之,姑面交耳。安民曰:君所谓匿怨而友其人,乃李林甫也。惇笑曰:直道还君,当贵输我。故安民常曰:处厚若贵,天下事可知,我当归谢,宁复校是非邪。第恐累阴德耳。后惇子坐诛,果如其言。时元丰用事之臣虽去朝廷,然其党分布中外,起私说以摇时政,尤窃忧之,贻书吕公若曰:善观天下之势,犹良医之视疾,方安宁。无事之时,语人曰:其后必将有大忧,则众必骇笑。惟识见几微之士,然后能逆知其渐。故不忧於可忧。而忧之於无足忧者,至忧也。夫去小人不难,而胜小人为难。陈窦五王,皆前世已然之祸,今虽登进忠良,而不能搜致海内之英,使皆萃於朝,以胜小人,恐端人正士未得安枕而外。故以十人而制一虎,则人胜;以一人而制两虎,则虎胜。奈何以数十人而制千虎乎。其言历历皆验。又言:昌惠卿贱性深险,今过阙必称先帝而泣,以感动陛下,希望留京。后请对果然,帝正色不答,时论快之。又尝极论章惇、蔡确、曾布。时蔡京之恶未着,人多未信,安民独言:京奸足以惑众,辩足以饰非,巧足以移夺人主之视听,力足以颠倒天下之是非。章前后至数十百上,皆确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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