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天衣：台湾的“鬼月”

又到了农历七月时节，在台湾，这个月份又称为鬼月，在这一整个月中，民间会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从初一鬼门开到月底鬼门关，这三十天里有中元普渡、迎斗灯、放水灯、抢孤等活动外，初一、十五、三十的祭拜也几乎成了全民运动，除了道观庙宇有盛大的祭典仪式，家家户户也会在自宅门口设下香案、摆上丰盛的祭品，款待过往迎来的孤魂野鬼。

其中基隆的大公庙似乎最具指标意义，每年七月一日都会举办一个开龛仪式，这习俗从咸丰年间流传至今已有一百六十一年之久，原先这里是一处大公墓，早年来台开垦的泉州及漳州人，有许多因械斗身亡，经后人合葬于此处，后又在此建了一座庙，便称为大公庙，并设了龛门，每值七月初一开启龛门，迎接老大公们来到阳间接受民众供养。至此这道龛门仿佛成了阴阳结界，所谓的鬼门开、鬼门关，似乎都以它为代表。

这总让我想象，当龛门开启的那一瞬间，会有多少的鬼儿们欢腾地涌了出来，就像放学时候孩子们冲出校门的欢欣鼓舞，应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毕竟一年只此一次。但另一个想法则是，若人死后都要被拘禁在那幽冥之境，一年才能放风一个月，这样的死后世界是不是太悲哀了些，所以到底另一个国度是个什么样的光景，只能任凭人们自己去揣想，若有另类宗教信仰者，相信天堂极乐世界之说的，或许他所描绘出的死后世界是比较光明的，足以鼓舞自己不畏死亡、更有意义地好好活下去吧！

在这鬼月因有众鬼环绕，因此便生出许多禁忌，不宜嫁娶、乔迁、建房、购屋、购车严重看待这鬼月的人，不仅吉事不宜，更是诸事不宜。年轻时，我认识的一位长者，每逢这月份，便打死不出门，整个七月我们这些学生子都得轮流当黑猫快递，只要一通电话就得送吃送喝的上他那儿，这段期间，他成了一位毫无行动能力的人。是深怕一开门就撞见鬼吗？就算鬼真的如此多如牛毛？但他们真有那么恐怖、那么大的能耐，威胁我们这些阳间人士？但显然如此想的人不少，且为了避讳像我如此口无遮拦老把鬼字挂在嘴上，还特以好兄弟名之。

为何台湾如此在意中元节，甚至看得比元宵中秋都要重，这是来自中原父执辈那一代共通的疑惑吧！或许是缘于两三百年前，先人从彼岸渡黑水沟（台湾海峡）而来，以当时的船只简陋、海象险恶，能九死一生存活下来的人，除了感恩神明护祐，更多的是对那些葬身在大海中识与不识同伴的哀思与愧疚，这是幸存者常有的心理，那么能为这些亡魂做什么呢？原乡的家人可能根本不知他们已罹难了，连祭拜的亲人都没有，所以借着七月、借着中元节、借着隆重的普渡，抚慰亡者也安顿自己的心灵。

古早在祭拜好兄弟时，总是多些畏惧与交换条件的意味：给你好吃好喝的，就别来找我麻烦了。前面所提的那位师尊，初一鬼门开、十五中元普渡、月终鬼门关，每一次的祭拜都不敢落掉，且严阵以待地把我们这几个学生子召唤去帮忙，在门口摆放祭品还算小事，收拢回屋才是紧张时刻，谁负责守门，谁负责搬什么，全经沙盘推演，待等收拾口令下达，便要以最快速度把所有物件全搬进屋里，随即紧闭门扉，以防有好兄弟跟进屋里。如此防鬼如防贼的，看在那些好兄弟眼底，不是很伤感情吗？而且单单一扇门真防得了他们进屋吗？年轻时的我便老觉得这样的祭拜效果是适得其反的。

大概怀着如此心态的人不在少数，且在这个月发生了什么意外，动不动就推给好兄弟，车祸、溺水以至各种天灾人祸全算在他们头上，其实某处常会发生车祸，一定是那周边交通管理设计有问题，要不是有视线死角，就是斜坡大转弯让车子容易超速失控，如此酿祸频传，却推托是好兄弟在抓替死鬼，真让人替他们抱屈。至于七月溺水事件频仍，自然和溽暑大家爱往河边海边跑有关，常出事的地点，也是因为那片水域本就不宜游泳戏水，不是暗藏漩涡，便是河床有陡降的地堑；还有北部滨海几处疯狗浪常出没的地点，即便立了警告标志，却仍无法阻止游客的游兴，等出了事又赖给好兄弟，我想他们一定很无奈地想喊冤：我们什么也没做呀！

如此这般弄得大家果真疑神疑鬼心神不宁的，再加上一些事件更是巧合得令人禁不住绘声绘影鬼话连篇，像今年8月14日鬼门刚启，凌晨二时许，一辆满载冥纸的大卡车，行驶高速公路时不明原因突然起火燃烧，顿时价值十兆的阴间银钱焚烧殆尽，因时间点过于吻合，因此成了网上疯传的话题，有的说好兄弟一出闸就马上出来抢运钞车，也有网友戏说：被抢还不能报警抓抢匪，有够衰！也许起火原因很单纯，不过是司机抽完烟随手丢烟蒂造成的，但心中有鬼的，仍觉得头皮发麻、心底毛毛的。

为此，每逢农历七月全民陷入一种惊惧癫狂的心理状态，且长达一个月，实在是不太健康的事，更严重的是和吉事相关的行业都要喝西北风了，光是嫁娶这件事便直接影响了婚纱摄影、餐厅旅馆的生意，至于车商、建商、房仲业者、搬家公司，更只能勒紧裤带熬过这冷到不行的月份，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因此在早几年便有法师呼吁大家把鬼月改称慈悲月，让祭拜这动作从恐惧贿赂升华到行善布施，鼓励大家心怀慈悲，让那些孤魂野鬼能好吃好喝饱餐一顿。

而近年来在商家大力促销下，这慈悲月又升级成了同乐月，大卖场里铺货铺到爆，且推出各式特价优惠，连不拜拜的我都能伙在人堆里捡到好多便宜，从爸爸爱不释手的烟酒，妈妈趁机添购的米油罐头泡面，到小孩最爱的零嘴汽水应有尽有，都可放上供桌，不过好像从没人问过好兄弟想吃些什么，最后果真也都进了自己的肚腹，让这整个月呈现的是一片欢乐嘉年华，小孩的零嘴更是可以从初一吃到十五，再从十五吃到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