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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守一”到“心灵的逍遥”

所属栏目: 道教文化资讯    发布时间: 2016-09-18   文章来源:www.tkpao.com/fuzhou/

对于儒、释、道之特质,人们惯于用儒家治世、道家治身、佛家治心概括之。笼统地讲,这种表达不能算错,但却不准确。事实上,三教皆外能治世,中可治身(家),内以修心,只不过,人们多观其大略,而忽视其细节,甚或造成误解。以道家为例,道家固然治身,然而,试问道家的黄老之术何以不能治世?老庄的见素抱朴又何以不能修心?而且,道家的养心之功比之于儒、佛而家,更富有开拓性、灵动性因为道家开拓出的心灵境界乃是一种充满诗情画意的空灵境界。对此,现代大哲方东美先生认为,道家游心太虚,驰情入幻,振翮冲霄,横绝沧溟,直造乎寥天一之高处,而洒落太清,洗尽凡尘,复挟吾人富有才情胆识者与之具游,纵横驰骋,放旷流眄,居高临下,超人观照层层下界人世之悲欢离合

方东美,《方东美集》,北京:群言出版社,1993年版,第87页。

对于逍遥境界的描述,自先秦来,可谓汗牛充栋且美不胜收。不过,也许更诱人的话题不在于心灵境界的描述,而在于此逍遥的心灵境界是如何获得的。姑且让我们从道家守一为基点渐次展开,去领略道家独特的心灵世界。质言之,道家的心灵境界之达成路径可大致勉强描述为守一抱朴虚静(无我)逍遥之过程。

守一。守一是道家(教)对待宇宙万物的根本点。其要因在于,一者,道也。平素人们熟知老子在《道德经》42章曾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断语,然而,其中道生一之实质义乃为道是一。道是一的含义在《道德经》39章中表达得更为明朗:昔之得一者:古神得一以精,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万物得一以为天下正。庄子在《齐物论》中言:道通为一。此意味着,道是一,是整体,是全部,那么守一,即为守道,即不要过分追求外物这些零碎的东西,而要守住整体: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毁也(《庄子齐物论》)。因此之故,后期道家、道教莫不将守一作为修道的根基。守住了一,就守住了道,也就守住了整体。

对于守一或守道,不但道家推崇,儒、佛亦然。孔子对仁之态度的一以贯之,《大学》中知止而后定,定而后安的渐次推演,《中庸》中对诚的期、守;佛教《楞严经》中所谓的一心不乱,静念相继、恒寐如一等等;皆要求有所守。虽然诸家守道的表达方式不同,但皆重视心灵的清静与内敛,否则,心向外驰,人何以立?

具体到道家的守一,又当如何做起呢?

见素抱朴。见素抱朴、清心寡欲,乃守一的基本功。老子尝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确实的,人生于世,声色犬马,皆扑面而来。汽车、房子、美色像病魔一样攫住了人贪婪之心,使人欲罢不能;游戏、互联网、娱乐媒体则如魔幻侵入人的心灵,让人醉生梦死。老子云: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因人们的贪欲所引起的环境污染、生态失衡、资源短缺等重大问题日益威胁着人的生存,因心灵压抑、污染而导致的精神病、抑郁病日益增多。在此物欲横流的人间,人们原本清静之心为名利声色所役,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庄子的终身役役而不见其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形容当下人的精神生活可谓恰如其分。面对这嘈杂纷繁的世界,如何才能守住心中的大道?如何才能救认为于危机之中?

老子给出的答案是见素抱朴,少私寡欲。老子视野中的守一就是守住朴未散的淳朴之心,朴未散原本指未加工的木纹。老子欣赏原木,而反对木器,因为木器是被制作之物,失去了其本来面目。见素抱朴其深意在于人们当守住淳朴之心,不为物(色、名、利)欲所动。惟其如此,方能保持无为名尸,无为谋府的恬淡之心,与大自然为伴,颐养天年。鉴于此,道家尤其反对机心,如庄子笔下的种菜老者宁愿抱瓮汲水,而不愿采用高效的灌溉技术。以世人眼光,老者似乎愚不可及,而实则老者深有寓意: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庄子天地》)老者怕的是机械之事引发机心,机心则势必破坏人的淳朴之心,使人陷入一连串的困惑之中而最终失去自我。事实上,当下人们所醉心的技术理性、科技主义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摧毁人之本真存在的作用:技术让人们认为无所不能,人们对技术所导致的诸多问题寄希望更先进的技术,而更先进的技术所导致的问题则寄希望未来更先进的技术,如此循环不穷,始终不能跳出机心所导致的问题怪圈。也许,道家的见素抱朴不能包治百病,但至少对物欲横流的人心有警醒作用,对技术主宰的当代社会有启迪乃至棒喝作用。

虚静。见素抱朴是对外物采取的不作为态度,而虚静则是对自家身心采取的漠视态度。只有外驱万物之累,内弃机心之乱,方可做到真正的虚静。驱除外物,相对而言,还容易做到,但漠视自家身心则难以实行。因为对于外物,人们可以采取逃避的方式,然而身心,却是与自己融为一体的。正如老子所言:何谓贵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道德经》13章)那么如何才能忘身、忘心呢?老子没有给出具体的答案,但去给出了基本要求,即致虚极,守静笃,一个极,一个笃,强调了对守一的坚持。而庄子顺着老子的思路,则给出了较为具体的答案,吾丧我,即通过心斋达到坐忘。坐忘是很高的境界,平素人们常言静坐以修心,其实,如果不能做到虚心、静心,所谓的静坐也可能变成坐驰,看似身体不动,而念头、机心发动,时时不停、念念不断,大脑里好像开了锅,又如何能修心呢?故庄子的吾丧我可谓精辟之至。只有清空我的存在,才能真正把身(肉体)与心(灵魂)脱离开来,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羽化登仙。通过忘心、忘身、忘天下,才能不黏住于人间的是非,彻底做到齐物论,进而与天体合一。佛、儒两家亦重视无我,孔子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佛教的去法、我二执,皆将无我视为修身之要津。不过,相比之下,道家不但有系统明确的理论,亦有具体的操作方法。

逍遥。道家修道(心)无疑是一种内收、凝练的过程,然而这种凝聚不是走向封闭,恰恰相反,内敛的结局乃是走向开放,走向逍遥。当通过一系列的坚持达到无我之时,看似与世隔绝的蚕茧却瞬间成为破茧而出的蝴蝶,翩然起舞,逍遥游于世间。由此可知,道家驱除小我乃是为了走向独与天地精神而往来的大我;表面上的封闭、退让,最终却导向心灵的无限开放,导向精神的无限自由。在这无碍的逍遥境界中,人们不再受某一区域、某一时段的禁锢,而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逍遥于宇宙万象之中。此逍遥在庄子视野中,乃是一个游字,游乎天地之一气、游心于淡、游无何有之乡、游心于无穷、游心于物之初等等。一个游字驱除、超越了世间多少的障碍和禁锢甚至包括生死的藩篱!君不闻,庄子所谓死生一如乎?此种豁达、恬淡、超然的人生态度乃是得道的具体体现。

道家的逍遥不但成就并实现了心灵的最高解放,而且还不期然而然地成就了空灵艺术和精湛的技艺。以艺术而言,书法中的虚室生白、知白守黑;绘画中的恬淡而空灵的羽化境界;音乐中大音希声的天籁之音等等,皆须有开放而逍遥的心灵做底蕴;倘若艺术家缺乏逍遥而高远的心灵世界,陷入声色犬马的名缰利锁之中,以功利的心态对待艺术,那么注定不能完成伟大的艺术作品。同时,逍遥的心灵因为无所滞,无所畏,所以亦能成就精湛的技艺。庄子笔下有不少技艺高超的奇人:粘知了的佝偻丈人、解牛的庖丁、吕梁蹈水自若的丈夫、削木为锯的梓庆、斫木的轮扁等等,皆身怀绝技,在各自领域里游刃有余。

上述的逍遥心灵境界、艺术境界的获得,实则建基于守一、坐忘(虚静)的根基之上。高妙的书法家必须忘掉外物,方可挥毫自若,臻于化境;精湛的工匠必须清空外物,方可得心应手,达于无迹之境;善于游泳的丈夫必须忘掉水的存在,方可随波逐流;庄子云:忘足,屦之适也;忘要,带之适也;忘是非,心之适也(《庄子达生》),可谓得道之言。而种种忘,又意味着守,意味着得,这个守即守住大道;守住了大道,也就得到了整体,就意味着凝聚了精神,也意味着提升并开拓了心灵的自由境界。当下,人们在各种物欲的刺激下,心向外驰,不能有所守,正所谓其耆欲深者,其天机浅,欲望过多,所得愈少,心灵则愈加枯萎,身心愈加疲惫、精神愈加抑郁,此种状态,何谈幸福,何谈逍遥?须知,幸福不仅仅是物质的,更是心灵的。道家心灵哲学对现实之重要由此可见一斑。

(责任编辑:张恒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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