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属栏目: 道教文化资讯 发布时间: 2016-09-18 文章来源:www.tkpao.com/fuzhou/
蒙古国蒙哥汗(元宪宗)元年(1251),时任全真道掌教大宗师的李志常,奉大汗诏命,开始了代祀岳渎之行。
所谓岳渎,即五岳(东、西、南、北、中岳)四渎(江、河、淮、济)之合称,是中国国家祭祀中的一项重要体系(岳渎事同一体,本文论证时为减省头绪,只标举五岳,以概其余;而通论五岳仪礼时,则以东岳泰山为代表)。如五岳制度,确立于汉,汉宣帝诏令定五岳之制,自是五岳四渎皆有常礼,皆使侍者持节侍祠。[1]后世王朝无不继承五岳祭祀之制,唐封五岳神为王,宋代晋号为帝,使其神威几无以复加。祭祀五岳之庙均由朝廷加以管理,朝廷有大典礼、大政务,必遣使诣庙告祭,形成相沿不替的代祀(也称遣官致祭)制度。[2]
由李志常代行的祀岳之典,是蒙古汗国立国后首次举行的国家祀典(较之《元史》卷七二《祭祀志》所记蒙元最初的国家祭祀宪宗二年蒙哥拜天于日月山早一年),其事在五岳祭祀史及全真道历史上,皆具有非同寻常之意义。今钩稽史料,试加诠说。
一、李志常代祀岳渎始末
李志常代祀岳渎之行,在各种李志常碑传中有十分详尽的记录,汇列于此,以见其事始末。
李道谦《终南山祖庭仙真内传》卷下真常真人:岁舍辛亥,宪宗皇帝嗣登宝位,欲遵祀典,遍祭岳渎。秋八月,遣中使诏师至阙下,上端拱御榻,亲缄信香,冥心注祷于祀所,赐师金符、宝诰及内府白金五千两以充其费。师奉旨驿车南下,遍诣岳渎,以行祀事。[3]
王鹗《玄门掌教大宗师真常真人道行碑铭》:岁辛亥,先帝即位之始年也,欲遵祀典,遍祭岳渎。冬十月,遣中使诏公至阙下,上端拱御榻,亲缄信香,冥心注想,默祷于祀所者久之,金盒锦幡,皆手授公,选近侍哈力丹为辅行,仍赐内府白金五千两以充其费。陛辞之日,锡公金符,及倚付玺书,令掌教如故。公至祭所,设金箓醮三昼夜,承制赐登坛道众紫衣,暨所属官吏预醮者,赏赍有差。询问穷乏,量加赈恤。自恒而岱,岱而衡,衡隶宋境,公尝奏可于天坛望祀焉。既又合祭四渎于济源,终之至于嵩、至于华,皆如恒岱之礼。祀所多有征应,鸿儒巨笔,碑以纪之。(页579)[4]
除去李志常碑传,在《道家金石略》所收诸多元代全真道碑记中,也均记录了这一事件:
姬志真《咸宁清华观碑》:壬子夏四月,真常真人承旨代祀名山大川,以暇及此,喜其地秀人杰,信宿而还。(页515)
李鼎《重修终南山上清太平宫记》:初上即位,建大中以为天下极,修玄默以为天下先,诏征真常真人,以白金五千两,佩金符,代巡祀岳渎,凡在祀典者,靡神不举。(520)
冯志亨《重阳成道宫记》:辛亥,宪宗皇帝即位之元年,诏征掌教大宗师真常李真人,上亲受(授)金盒香,白金五千两,佩金符,代礼巡祀岳渎,凡在祀典者,靡所不举。明年春二月吉日,以御香来致上命。(页526)
徒单公履《冲和真人潘公(德冲)神道之碑》:壬子夏四月,真常因奉朝命祀岳渎,过永乐。(页555)
孟攀麟《重修真常宫碑》:辛亥,上即位之元年,佩金符,以白金五千两代上延祀。(页574)
王鹗《洞玄子史公(志经)道行录》:庚戌,掌教李真人屡以书请,辞不获已,来燕。辛亥,从真人北觐,例赐紫衣,加号玄真宣义大师。壬子,复从真人遍祀岳渎。(页577)
姬志真《大朝曲阳县重修真君观碑》(至元五年):国朝隆兴,岁舍重光大渊献,上即位之元年,秋七月,诏命掌教大宗师真常真人代礼名山,降香望祭。越十月二十七日,先诣北岳圣帝庙焚御香,修设清醮,保安国祚。又铭曰:国朝辛亥,帝位初陟,诏命真常,山川望秩。百度更新,重兴是迹。诚明克绍,协赞无逸。(页585~586)
张好古《洞元虚静大师申公(志贞)提点墓志铭》:庚子,真常宗师委公(申志贞)任宫门事。辛亥,奉旨代宗师诣东岳作醮,礼成,授简龙潭,殊获征应。(页648)
按李志常(1193~1256),字浩然,号真常子,开州观城(今河南范县西北)人。为丘处机亲传弟子,于蒙古太宗九年(1238)继尹志平之后出任全真道掌教。其人通明中正,学问该洽,宪宗即位,以志常领道教事。戊午岁(1256)卒,凡主全真教事者,二十有一年。[5]全真道在李氏掌教期间达到鼎盛。代祀岳渎之事发生于其出任掌教的第十三年。综合各史料所记:蒙哥在即汗位伊始,便于当年八月遣中使征诏李志常;十月,志常至和林,蒙哥下诏委其代表汗廷,致祭境内诸岳渎。为使仪式郑重,蒙哥除颁予志常以金虎符、宝诰及银五千两而外,并选近侍哈力丹随同行祭。其年十月二十七日,李志常循路线由北而南,首先致祭恒山,再行祭于泰山。时衡山隶属于宋境,为显示蒙廷大一统之主权,仍于天坛行遥祭之礼。接着合祭四渎于济源,再分祭嵩山、华山。至翌年夏,代祀岳渎之礼始全部告成。其典礼前后历时半年,行迹达北方大部。所过除循旧仪奉祀行仪于五岳庙外,志常还巡谒祖庵重阳宫等全真庵观,会晤地方官吏,赈济贫困士民。从行祀典者,有道士史志经、申志贞等多人。无论规模之大,参众之多与时间之长,都可称的上是全真道前期历史上的一次重要活动。
二、李志常祀岳的历史意义
以笔者的一愚之得,深感全真宗师李志常当日的代祀岳渎之举,实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首先,全真道人策动五岳祀典在蒙古汗国恢复,具有以夏变夷的性质与事功。
早有学者睿智地指出:全真宗师丘处机西行进谒成吉思汗,万里赴召,一言止杀,其实质是用中华文化规劝教化异族首领,系一场实施以夏变夷的空前壮举,别有一段精诚贯彻。[6]而李志常敦促蒙廷恢复五岳祀典,也有着与乃师相同的寓意与作用。
正如历史学者所论:自汉代确立五岳四渎的常祀制度之后,从此,岳渎就不仅是一个地理概念,而且构成一个超越了本身属性的礼法地理大坐标,一套象征王朝正统性的经国体野的文化符号。[7]一个王朝认同、遵循五岳祀典,在某种意义上讲,就等于认同中原传统文化。此点对于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政权,则更具有象征意义。如鲜卑北魏开始汉遵行权法,便恢复诸岳之祀,孝文帝并遣使以太牢祭泰山,以表时示谨承前王遗轨;女真金朝世宗改制,也率先于大定之初恢复岳镇海渎之祀,其封爵并仍唐宋之旧。[8]明乎此,则可知五岳祀典施行与罢废,与中央王朝对中原文明是否认同密迩相关。
蒙古部落崛起于漠北,蒙昧方脱,文化落后,他们刚刚进入中原地区之时,不仅对汉族民众施以疯狂杀戮,而且还将其原有的落后制度强加于汉地,造成对中原文明的严重破坏。在这场社会大动荡中,不仅四岳(南岳除外)祀典全部中断(清《泰山志》载金末最后一次对泰山的祭祀止于宣宗兴定二年),而且诸岳之山体、庙祀也遭到前所未有的摧残,以东岳泰山为例,其宫卫,其辇辂,其祠宇,自经劫火(指蒙古攻金之役),百不存一[9]。在礼崩乐坏、血雨腥风的历史巨变中,以五岳为代表的中原文明能否浴火重生,确实面临着严峻考验。
当此社会变革之际,全真道为汉族文明的兴亡继绝作出了艰辛努力。正如钱穆先生所指出:至金元时代,北方又受到第二次大灾祸,其时士族门第已不存在,社会无可屏蔽,全真教诸祖师乃借宗教为掩护,其所以弭杀机,召祥和,为社会经济保存一线生机,为传统文化保存一脉生命,正犹西方罗马覆亡以后之基督教会也。此乃全真教在当时之大贡献。[10]作为继丘处机之后的全真道实际执掌者,李志常为保存和持续北方经济与传统文化,苦心孤旨,贡献甚多。窝阔台即汗位时,李志常利用觐见之机,向其进献《诗经》、《尚书》、《道德经》、《孝经》等传统经籍,试图影响感化蒙古首领。后又承诏在燕京教授蒙古族贵官子弟汉文化,志常征冯志亨佐其事,日就月将,而才艺有可称者,[11]加速了汉文明在蒙古上层的传播。随着全真道在蒙古朝野影响的扩大,如何能通过其所施影响,敦促汗廷发布诏令敕旨,恢复传承中原文化固有的礼制传统,便成为天崩地解中全真教士的一项时代使命。而此恢宏事业,首先从恢复祀岳之典上打开缺口。
五岳不仅列为历代王朝的国家祀典,也与道教关系甚深(详后),作为自接道家以往之统绪的全真等道,自然也与五岳有着文化渊源。因此,当中原板荡初现止息之象,一些地方上的道门中人便致力于岳渎崇祀的恢复工作。如泰山全真道士张志纯,依托世侯东平严氏之力,重兴泰山祠庙,经构三十馀年无虚日。[12]东平严氏还以世侯的身份,恢复对泰山的祭礼。[13]祀岳复兴初见端倪。而同为新道教流派的太一道道士,也通过蒙古宫闱的关系,试图重启岳渎的奉祀。王恽《故真靖大师卫辉路道教提点张公(善渊)墓碣并序》记载:丙午(1246)夏四月,侍中和(指太一道掌教萧辅道,其人后被元廷封赠为太一中和仁静真人)赴太后幄殿,及见,亦沾宠眷,奏受真定路教门提点,仍赐白锦法服,命代中和颁锦幡宝香于崧高、太华二岳,以祈福佑。不过,五岳作为国家祭祀,仅依托地方诸侯和后宫后妃的势力,很难实现尽复旧规的理想。五岳祀典的恢复,必需寻求蒙古最高统治者的支持。
此时的蒙哥之立,为全真道谋求五岳祀典的恢复,提供了一次难得的历史机遇。
蒙古宪宗窝阔台死后,围绕大汗宝座的争夺,蒙廷分为两大派系:一派以定宗皇后为首,主立皇孙失烈门;另一派则以诸王拔都、木哥等为首,主立皇侄蒙哥。经过反复角逐,最后蒙哥击败对手,被拥立为汗。面临蒙古诸王异谋图位的威胁不断,新汗蒙哥亟需得到汉地的拥戴,因此他一方面命皇弟忽必烈总治漠南,加强对汉地的抚揗,另一方面征召全真道掌教李志常入觐,意图借助全真道教之力影响中原民心。祀岳之典便在此一背景下提出。
前引全真碑石文献均称初上即位,建大中以为天下先,欲遵祀典,遍祀岳渎。这显然是归美于上的属辞。盖元诸帝多不习汉文[14],日驰于戎马、醉心于射雕的蒙哥,绝无可能洞悉中原礼仪旧典而首发此论。祀岳之议,显然是出于李志常的积极陈请。只是李氏所著《又玄集》已佚,今无法获知其奏请的具体内容,以理度之,必是李志常洞悉此时蒙哥亟需汉地归心的政治欲求,便列举前朝祀典旧规,阐明祀告岳渎可以加强其嗣位的合法性,有助于赢得汉地士民拥戴,以此打动蒙哥,最终促成蒙古汗廷全面恢复中断数十年的岳渎祀典,李志常也因此成为国家任命的祀使,获取了代祀岳渎的特权。
对于李志常力复祀岳之用意,中原士人深明于心。在李志常于泰山举行代祀大典之后,以承担汉文明复兴自任的金遗老杜仁杰兴奋地写下一首《古澶真常子李志常代行礼毕醮罢题》诗:历世干戈百战馀,东渐徐兖已无虞。德音元自新天子,祀礼重申古帝谟。岳灵载瞻祈圣寿,神明恩格为民苏。默知人事皆天意,祈祷齐诚代国输。[15]杜诗一方面认为祀礼的重申是对古帝谟也即中原文化传统的继承,从而蠡测出蒙元国策改易的风讯;而德音与新天子之词,同时也表示了对日渐采用汉法的蒙古汗廷的政治认同。默知人事皆天意则是对至诚格天、促使异族统治者幡然易辙的真常子,表达了由衷地感佩与赞赏。如果说当日丘处机西行劝戒成吉思汗,还限于息战止杀的层面,而此时李志常策动蒙哥恢复岳渎祀典,则已有敦促蒙廷接受中原礼制的深刻用意,其举其行,在当时无疑也是一场以夏变夷的壮举。
复次,全真道策动对岳渎祀典的恢复,既有以此重建汉文化传统的用意,同时也有用道教影响国家祀典的用心。
五岳祀典的道教化由来已久,据学者研究:自北魏时新天师道道士寇谦之奏请修诸岳祠,已使五岳祭祀蒙上明显的道教色彩,[16]而自唐开始的道教岳渎投龙仪式,使两者的关系更加密切。唐代茅山宗大师司马承祯奏请五岳立真君祠,更是以道教理论改造国家五岳祭祀系统的尝试。宋代以后,五岳祭祀的道教化日趋明显,至迟在金代,官方奉祠五岳之所五岳神祠(岳庙)虽仍由地方官员督察管理,但实际已由道士主持庙务。《大金集礼》卷三十四《岳镇海渎泰山雅咏:永乐大典中的泰山佚书》,载《古籍整理与研究》2003年第6期。
[16] 雷闻《唐代道教与国家礼仪》,载《中华文史论丛》第六十八辑,上海古智出版社2002年版。
[17] 《大金集礼》卷三四,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影印本。
[18] 《汉书 width:600p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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