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泽洪：论白玉蟾的科仪法术

作者张泽洪，1955年9月生。先后获武汉大学历史学硕士、四川大学哲学博士学位，现为四川大学宗教学研究所教授。从事中国道教、西南少数民族宗教研究，在国内外发表学术论文七十余篇，其中核心刊物二十篇。著作及撰稿计十二种、一百五十万字，代表作为《道教斋醮符咒仪式》，译着《坐禅如斯》。
〔内容提要〕
本文通过白玉蟾主持黄箓斋仪、传度仪式的探讨，认为白玉蟾将祀雷仪式融入斋醮科仪，是南宋斋醮法坛值得注意的新事象。白玉蟾的科仪思想及雷法实践，表明他是南宋斋醮法坛有创见的科仪道士。
〔本文〕
有关白玉蟾的论述多在内丹方面，本文拟探讨白玉蟾的科仪法术，以见白玉蟾科仪法术思想及其特点。
　　一、白玉蟾主持斋醮法会
　　白玉蟾《神霄吟》曰：
　　玉皇香案吏，金阙禁垣卿。宝炉烹日月，铁尺鞭雷霆。
　　晓炼西山云，夜前北斗星。城南告树精，吾家在瑶京。①
　　诗文透露出白玉蟾置身瑶坛金阙、拈香祷神、主持斋醮法会的信息。白玉蟾以其内丹修炼方法及思想，奠立了他在道教史上的地位，但白玉蟾的斋醮科仪及思想，也是值得关注的问题。白玉蟾在武夷山时期，曾主持过黄箓斋会、传度仪式，并为斋醮活动撰写章表词文。本文不拟一一列举白玉蟾的斋醮活动，而侧重探讨他将雷法融入斋醮科仪的问题。
　　南宋嘉定壬午(1222年)上元，白玉蟾应弟子彭鹤林请求，自浙入闽，于正月晦日(三十一日)为彭鹤林亡父主持黄箓斋会。《海琼白真人语录》卷二《鹤林法语》载白玉蟾：
　　亟命建靖治，立玉堂，置玉匮司，仍置黄箓所，自辰及申，文书成，告盟天地，植巨幡于门。命虚夷赵汝会为高功，紫枢林时为都讲，紫光林伯谦为监斋，芝房吴景安为侍经，玉灵邓道宁为侍香，玉华陈弥隆为侍灯，紫壶谢显道为直坛，紫琼赵收夫为看班，予摄行上清黄箓使为总监。其以正月晦日补职，二月一日行事，四日成醮乃谢恩，五日祀雷。凡斋醮事用古式九朝科，饮如常仪。②
白玉蟾主持的五天黄箓斋会，其临坛法师的组成，斋会中的三日九朝，都与唐宋黄箓斋会的仪格无异。值得注意的是：白玉蟾在黄箓斋会中，增加了第五日祀雷的仪节。唐杜光庭《太上黄箓斋仪》，南宋蒋叔与《无上黄箓大斋立成仪》，这两部最著名的黄箓科书，都没有祀雷的仪节。南宋宁全真《灵宝领教济度金书》的黄箓斋五日节目，第五日是谢恩醮，投送龙简。白玉蟾将第五日的谢恩醮改在第四日，在第五日的黄箓斋会中加入祀雷法事，以祀雷来圆满结束斋会。白玉蟾黄箓斋会中的祀雷，临坛法师须借雷法的法职衔位，才有资格行祀雷的醮事，白玉蟾在《黄箓借职奏状》中说：
　　今凡得道奉法之士，所有衔位，并系伪称，若在天司，别有品配。臣今以草土彭耜为父演建黄箓，令臣关启。臣既不可辞，乞时暂以高上神霄玉清府雷霆令、统五雷将兵、提领雷霆都司鬼神公事，摄行上清黄箓使。臣俟醮筵满日，仍旧解职。若遇役使风雷，区别人鬼，只乞以从上雷衔借称。③
白玉蟾主持斋醮科仪，不止一次使用此雷法衔位。嘉定十一年(1218年)十月十五日下元，白玉蟾为弟子举行传度仪式。此次白玉蟾的法职是高上神霄玉清府雷霆令、统五雷将兵、提领雷霆都司鬼神公事，与黄箓斋会中的雷衔全然相同。据白玉蟾撰写的《传度谢恩表文》，这次下元传度的弟子，各自祀雷的法职是：
　　彭耜　上清太华丹景吏、神霄玉府西台令、行仙都风雷判官；
　　留元长　上清大洞玄都三景法师、太乙雷霆典者、九灵飞步仙官、签书诸司法院鬼神公事；
　　林伯谦　太上正一盟威法师、充驱邪院判官、南昌典者、九灵飞步仙官、兼管雷霆都司鬼神公事；
　　潘常吉　太上三五都功职箓、神霄玉府右侍经；
　　周希清　太上三五都功职箓、神霄玉府右侍经；
　　胡士简　太上三五都功法箓弟子、奉行天心正法驱邪院判官、兼干五雷使院事；
　　罗致大　太上正一盟威法师、行上清混元天心五雷大法、差充主管驱邪院事兼雷霆都司事；
　　陈守默　太上三五都功紫虚阳光秘箓弟子、行上清北极天心正法金阙内台炼度典者、驱邪院右判官；
　　庄致柔　太上正一盟威法师、行灵宝天心玉晨五雷大法、九灵飞步仙官、主管驱邪黄箓院事。
　　白玉蟾曾得神宵五雷之书，作为雷法的一代传人，自然有资格传授雷法，授予雷衔。白玉蟾《传度谢恩表文》说：
　　法有正传，幸相承于师训；职无虚授，仰答于天恩。故得掌心握印，笔下飞符，役使风霆，区别人鬼，济生度死，辅正除邪。岂堕身于尘坌之间，敢飞步于魁罡之上。古来传授，今故奉行；内炼刀圭，外储功行；体天行化，佐国救民。④
　　白玉蟾在武夷山时期，还曾主持过一次传度仪式。《修真十书武夷集》卷四十七收录《法曹陈过谢恩奏事朱章》、《表奏法坛传度首过谢恩朱章》、《忏谢朱表》、《雷府奏事议勋丹章》，这四篇章表都是传度法会使用的文书。其中《雷府奏事议勋丹章》末署：皇宋太岁乙亥嘉定八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于武夷山冲佑观拜上。《忏谢朱表》末署：太岁丙子嘉定九年正月日。可知这次传度法会举行的时间，是南宋嘉定八年(1215年)十二月二十七至嘉定九年(一二一六年)正月。
　　白玉蟾撰写的四篇章表，反映出传度仪式中雷法的传授。据《法曹陈过谢恩奏事朱章》，白玉蟾在武夷山升真玄化洞天冲佑观，设三界高真谢恩清醮，为太上三五都功正一盟威弟子施某等人举行传度。白玉蟾向施某等传授法书、符图、印诀，使其名标玉籍，职领金班，膺掌握将兵之权，纠察鬼神之政。代天行化，为国救民，斩妖除魔，芟邪立正⑤。据《表奏法坛传度首过谢恩朱章》，白玉蟾此次建坛度法，依科拨将，为施某等传授太上五雷大法一阶，祷雨祈晴，呼风召雪，封山破洞，伐庙除邪，斩馘蛟龙，制伏狼虎，驱除旱魃，扫荡蝗螟，疗病禳灾，赏善伐恶⑥。此章文明确声称传度的内容是雷法。在《雷府奏事议勋丹章》中，白玉蟾自称神宵典雷小吏，粗谙雷霆所典之事，忝佩雷霆所授之书，饱识雷霆所行之法⑦。他熟读玉枢、神宵、大洞、仙都、北极、太乙、紫府、玉晨、太霄、太极等各派雷书。这次举行的传度法事，旨在祷告神灵，建雷城，设雷狱，立雷官，分雷治，布雷化，示雷刑，役雷神，统雷兵，施雷威、运雷器。雷霆天威掌赏罚生杀之权柄，用之于阴界，可以封山破洞，斩妖馘毒；用之于阳道，可以除凶诛逆，伐奸戮虐，适宜于发道用、彰天威。此章文详列各种雷神及其功能，可谓论述雷法之名篇，当时已受到道门的重视⑧，《道藏》中的《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玉枢宝经注》，内容多取之于《雷府奏事议勋丹章》。
　　这里值得注意的是，这次传度法会呈上的四篇章文朱表，白玉蟾的法职有所不同：
　　《雷府奏事议勋丹章》自称泰玄都正一平�系天师清微天化�天南岳先生赤帝真人、神霄玉府五雷副使、上清大洞宝箓弟子；
　　《表奏法坛传度首过谢恩朱章》自称泰玄都正一平�系天师清微天化气天南岳先生赤帝真人、神霄玉府五雷副使、上清大洞经箓弟子；
　　《法曹陈过谢恩奏事朱章》自称上清大洞经箓弟子、五雷三司判官、知北极驱邪院事；
　　《忏谢朱表》自称上清大洞宝箓弟子、五雷三司判官、知北极驱邪院事。
　　白玉蟾署名的法职包括雷衔和受箓的法位，他自称上清大洞宝箓弟子、上清大洞经箓弟子，表明他具有最高的上清法位。唐代道教自正一至大洞有七等箓，共计一百二十阶科，五代道士孙夷中《三洞修道仪》列举七等箓是：正一盟威箓、金刚洞神箓、太上高玄箓、太上升玄箓、中盟箓、三洞宝箓、上清大洞宝箓。按照明清正一道授箓的《天坛玉格》，法位最高者要加授上清大洞经箓，此传统应始于唐宋时期。明周思得《上清灵宝大成金书》卷二十四说：夫箓者，始于正一，演于洞神，贯于灵宝，极于上清。上清大洞箓者，匿景韬光，精思上道，志期轻举，全不涉俗。⑨上清大洞箓被视为法箓之上品，历来受到道门的尊崇。
　　传度是斋醮法会的一类，由各种斋法醮仪组合而成。《修真十书上清集》卷四十四收录白玉蟾《为武夷道众奏名传法谢恩醮词》曰：
　　琅函发秘，老君开设教之门；玉局呈祥，靖应启流芳之路。以八极炼魂而救苦，以九灵飞步而腾章。天必有三符二印之传，雷府有五社十蛮之应。所以驱禳灾疾，用兹考召鬼神。某等焚香信以投诚，各传法要；饮丹泉而作誓，永续真风。⑩
此谢恩醮词亦反映雷法的传授。按道教斋醮科仪格式，在传度法会最后的谢恩醮仪上，要向诸神呈上谢恩醮词，旨在感谢众真护卫坛场之功。史称白玉蟾文思汪洋，顷刻数千言，其草书有龙翔凤翥之势，自然符合书章的要求。白玉蟾对斋醮词文至为重视。《鹤林法语》载白玉蟾谆谆告诫弟子：一坛之醮重于上词，若主行之人有通真达灵之道，则奏无不达矣。⑴他撰写的章文辞句，确乎雅而不俗，义蕴深沉。在南宋斋醮法坛上，宁全真以主持国醮而著称于世。白玉蟾亦曾在九宫山瑞庆宫主持国醮，可知他也是颇有声望的科仪道士。
　　白玉蟾主持的传度仪式，承袭正一道的三元传度。道教声称张天师于汉安二年(143年)正月十五夜，感金阙后圣玄元道君降临鹤鸣山，授正一盟威修真延生飞化秘箓。七月十五日，修立二十四治，以付嗣师张衡。十月十五日建四治，以应二十八宿。因此治有二十四�，�有二十四职。当时天师道有二十四男官女官，有二十四男职女职，受任之后，即可依按科格，领户化民，由此形成三元传度古法。按正一道的三元传度，授受法职者，要对治度神，临坛分券，以表盟誓之重。白玉蟾于嘉定十一年(1218年)十月下元传度的《传度谢恩表文》，声称庶辟虚无之阃，再扬正一之风⑵。《表奏法坛传度首过谢恩朱章》说：正月十五日上元天官赐福之晨，悉赴北极紫微睿枢宫，例出一职，各转一资。⑶章文宣称：传真度妙，所以袭正一之风也。⑷白玉蟾主持的上元、下元传度，继承了正一道三元传度古法。
　　二、白玉蟾的科仪思想
　　白玉蟾是南宋时期有创见、有思想的道士，他阐发斋醮科仪义理的论述，收录在《海琼白真人语录》中。白玉蟾对科仪意蕴的阐释，亦显示出他深厚的科仪理论修养。
道教有非科仪不可以弘道之说，白玉蟾主持黄箓斋会，对黄箓的义理有自己的见解。《鹤林法语》载白玉蟾释黄箓义理说：
　　黄者为众色之宗，箓者为万真之符。此言黄中理�，总御万真，出幽入明，济生度死。箓者亦录之义，录鬼神之籍耳。黄者亦主之义，主鬼神之事耳。盖幽冥之鬼神，有所主宰而摄录之也。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