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这一树银杏

秋尽的江南，山上的草木渐渐凋零。栾树头顶上的花早就开谢了，榉树和乌桕试图用稀疏的红意点缀着山色，枫树和银杏这时候粉墨登场了，主角儿似的，片片火红和金黄四处绵延，点亮了这个季节的暖。特别是棵棵银杏，树冠茂密而篷勃，风骨清奇又高昂挺拔，给人一种经天纬地的视觉震撼。随着天气愈加寒冷，银杏的叶子就像一只只金扇蝶，风过之处，落叶遍地，闪闪的金色，仿佛是一条黄地毯，从山下一直铺到山上。

时令刚过小雪，茅山景区便进入一年中银杏叶的最佳观赏期，满树、满地、满眼都是金灿灿的银杏叶，充实了摄影爱好者们的镜头。其实，从景区山门口就开始栽种的银杏树龄并不长，因为山势和审美，银杏树一棵与一棵之间还夹种了桂花、红枫和茶树，落叶纷飞的时候，显得不够集中，像韩剧里失恋的紫英姑娘负气剪碎了黄用帕，随手丢在风中。

银杏树向来有寿星树之称，树体高大雄伟，最能衬托深山之中宫观庙宇的壮观，片片叶子洁净素雅，更有着不受凡尘干扰的宗教意境。唐代诗人王维曾赋诗咏诵：银杏栽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做人间雨。道家历来视银杏为祥瑞之树，每个景色秀丽、山林幽深的福地洞天都有孤植、列植或丛植的银杏树。像道教圣地四川都江堰市青城山，就有一株银杏树，相传道教始祖张道陵手植，如今已是镇山之宝。

茅山元符万宁宫的太极广场上也有一棵古银杏树，听年岁大一些的道长说，他记事时这树就在了，至少有百年的光阴。树身粗状虬曲，枝干直立，叶茂果盛。山里人喜欢把银杏果子称为白果，白果一旦熟透了就 扑扑地往自动地下落，很多上山进香的老妇都会捡拾回家，她们说，白果好呢，煮熟了吃化痰止咳，炖鸡汤丢几颗又补人。

然而，这一树银杏的妙处远不止于此。

或许是年代久了，这棵树仿佛沾了道家的仙气，每年都有新的枝叶簇生，越长越高的枝条，直指端坐在老子广场上的露天神像，让人分不清这颗树是雄是雌了。银杏树是雌雄异株，落叶时分最有气势。山风呼啦啦地刮起来，带动满树的杏叶哗然作响，一片接着一片在空中翻飞，飘荡，悠然落下。圣母殿、玉皇殿、东岳殿、太元殿、宗师殿、预测室、宋帝殿、月老殿、三星殿，从东到西，这些古建筑的阶前或是瓦上，无不是厚厚的一层金黄，让人看上去庄重、华贵，诗意顿生。

为了让这份独特的景致能够被更多游人欣赏，面对这些色彩明艳的银杏叶，景区工人暂时不打扫，一个初冬的童话世界，就这样保留下来了。来爬茅山或是游玩的人边走边看，远处的山峦上白云浮动，近旁的银杏树茂盛苍黄，有几枚落叶在风里摇曳顾盼，地面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小金扇，连通往老子广场的道法自然石块上都泛着金光，宛若置身一个金蝶飞舞的梦中。

暮色四起，人语车声渐没，山腰上轻笼着纱样的薄雾，空气湿度越来越大，感觉到冷，却不想离去。一只鸟儿立在银杏树的树梢上凝神远望，宫观里播放的道乐一声一声的，每一句步虚词都透着雄浑和古雅，如同远古的水声从耳边漫过，那样的原始，纯粹又深入人心，还有什么小情绪不能在此消弭，又有什么不能在此放下？

依旧痴站在树下，仰望那如云的冠盖，满树的叶子被季节染得黄澄澄的，好像披了一身黄金战甲，在初冬的萧瑟中格外耀眼，阴冷的山间在落叶的渲染之下也变得温暖起来。望着铺陈一地的叶子，重重叠叠的暖色调映衬着红墙黛瓦，内心像是被过滤了一般澄明，有力。自然规律告诉我，这些静美的落叶从深绿到苍黄，从挂在枝头到脱离母体，经历无数个风吹雨打的日日夜夜，最终失去生命力回归尘土。

银杏叶落的时间不长，半个月光景不到，全部落完。落叶的使命就是归根。它们知道，明年的春天，将会又有一轮新绿来替换，所以每一片叶子都怀着果敢的心，纷纷且落，无悔地和着光阴一寸寸凋零。年复一年，山中的这棵古银杏树，饱经风雨沧桑，生命力仍然旺盛。秋冬季节，满树金黄，燃烧着生命的全部力量，让道教圣地变得色彩斑斓，壮观而静美。

（杨莹于句容市道教协会崇禧万寿宫内）